众人又看过来,打量着粉裙女郎,却不过是个带着富贵气的九十岁的女娃。
有人嗤笑:“你大放什么厥词?这个女娃暂且不说,就这个灾星,贵不可言?那老子就是人中龙凤!”
道长捋着胡须慢慢站起来,“这位居士说笑,可这二位的确是人中龙凤,且的确贵不可言,若居士不信,那贫道倒要大放厥词一回了——天下,或许都将……不得不尊此二位为主。”
这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而不远处树下的贵公子脸色却慢慢冷沉了下去,伸出手拦住了想要上前的相里千俞。
道长已神情悠然地走到了粉裙女郎面前,语气温和:“容贫道猜一猜,你是,纪氏的女郎,纪常羲,对不对?”
“道长猜得不错,我是纪常羲。”
纪常羲不得不承认,竭尽所能逃避的事物,总会在某一个瞬间像洪水一般涌来,大树倒下,浮木漂去,在此间沉沉浮浮,而她甚至连缘起缘初都看不清。
出生时,那枚被视作不详的血红色月牙胎记,被纪氏宗族之人攻讦,是外祖父给她取名为“常羲”,意图借月神之名压制魑魅魍魉。
尽管这个名字扭转了一时的风评,但她却并没有因此逃过世家女郎暗地里的嘲讽与欺负,那些人每每来纪府做客,当着家中长辈的面对她笑脸相迎,而私下里,却对她说尽污言秽语。也是在那之后,纪常羲不喜欢再同外人打交道,同兄长住到了棠园里。
六岁时,她与母亲于鸡鸣寺拜佛,德高望重的舍旻禅师为纪常羲解签:“纪氏有女,月牙衔左。生月十二,是为常羲。常羲,本为天上仙,亦做凡间凤。”
第二日,舍旻圆寂,解签之词终成断言。
众人从此知道,金陵纪氏命中有凤,传得沸沸扬扬。但在舍旻禅师之后,纪常羲再鲜少出门,传言传了一两年,本该就此消逝,而今日,这个传言,将再次沸腾。
也有人不信,“这个女孩,真的是纪家的那位?”
年龄所带给纪常羲的稚气似乎在一瞬之间被她敛尽,她直直地看着那个发出疑问的人,“我是纪宗岚与周妏禾的嫡女,鹿鸣公子纪长嘉的幼妹——纪常羲,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众人一时愕住,道长却不顾他人惊诧目光,笑眯眯地问:“那纪女郎可信我所说,这个少年,不是灾星,而且,总有一天,他会贵不可言?”
银灰色的眼眸只是与他人不同而已,那枚胎记,也只是与他人不同而已。这个天下,如此之大,容得下五湖四海,容得下高山峡谷,也当容得下与他人不同的细微之处。
所以,纪常羲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慢却坚定地点头道:“我信。”
道长得意仰天大笑,胡乱说着什么,“天佑我”,像是在呼风唤雨一般,而“滴答滴答”地响动竟然真的应声而来,方才还晴朗的夜晚瞬息之间乌云密布,风渐渐狂躁起来,吹翻了许多灯笼。
人群为躲雨轰然而散,不远处的贵公子看完这场戏却还没离去,他转头对上相里千俞,语气温和却极有压迫感:“你在金陵逗留太久,水乡温柔固然是好,但别忘了雒阳的风野。”
相里千俞垂下眼睛,恭声道:“殿下之言千俞谨记,后日……我便返回江都。”
这位贵公子正是二皇子萧令泽。
萧令泽定定看了他一会,然后轻飘飘地结束了相里千俞这次的金陵之行,“明日辰初三刻,城门外敬然亭,过时……惩罚如旧。”
相里千俞不愿,最终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萧令泽戴上黑色斗篷离开,侍从本末落在后面,用嘴型对相里千俞说道:“回去再做打算。”
相里千俞看懂了,只无声地笑了下,买了把伞,撑着往纪常羲的方向走去,她正在同胡人商议,“我出三十两,将他买下。”
相里千俞瞥了一眼那个清瘦的少年,他从高跷上下来了,赤着脚,脚上还带着血,看来是直接从瓷片上走了过来。
然后,那个少年就那么畏缩着肩膀,站在比他还矮一个头的纪常羲右侧,一动不动地盯着纪常羲,眼神,就像饿狗看骨头一般。
他突然就不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