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拂乱槐枝(2)
七月,浓绿的槐树缀着繁星似的槐花,在烈日下投射出一片阴影,临着池水,风从池面吹过来,夹杂着盛夏火热的气息,也带着点令人惬意的凉。
阿槐正在亭中练字,这是第九篇,还剩最后一篇。
昨日夫子斥责他的字无法入眼,纪常羲便将自己的字帖给了他,估计这时候正落得清闲,在屋内酣睡。
阿槐喜欢池边这座亭子,因为从这望过去,就是纪常羲院子的门。
只要纪常羲出门,就能看到他在亭中练字,他笑着想。
可低头,是歪歪斜斜的字,这是第九篇,阿槐有些伤感,他练不好字。
被卖给胡人是他八岁的时候,八岁之前的记忆,他已经记不清楚了。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认得很多字,似乎也挺活泼,但在胡人手底下被虐待久了,就成了这样的性子,这样不堪的面容与身体。
阿槐眼里泄出几分戾气,笔尖的墨水滴落到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这篇娟秀的字帖因他的出神淹没在黑色里,他懊恼极了,忙抬眼去看院子,只希望纪常羲没有出门看到这一场景。
好在,纪常羲没有出门。
不好在,阿槐又看到持漪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进了院子里。
他清晰记得,那是他被带到棠园里的一旬之后,持漪捧着一个盒子来给纪常羲,说是江都来的信物。
纪常羲圆润的杏眼亮了一下,嘴角上扬地读完了那封信,又将盒子里头的金黄色的石头拿出来,左看了一会,右看了一会,还对着日光看了一会。
阿槐不明白,一个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可纪常羲满眼欣喜地转过头来告诉他,“阿槐,这是金珀,你看,金黄色的,而且触感温润细致,还能透过阳光呢。”
阿槐只好笑着点头,尽管他并不明白金珀的可贵之处。
那次之后,几乎每月望日前后,持漪都会从外面带一个这样的盒子回来,他也从别人口中得知,送信之人是纪常羲的好友相里千俞,是雒阳宣平侯府的世子。
而今日,是第三封信,也是他住在棠园的第三个月。
阿槐忍不住去想,那位世子又写了什么信,给纪常羲又送了什么礼物呢?
像小丑一般窥探着他人,又可笑地想,他本来就是供人取乐的杂耍小丑。
第二天仍如往常那样陪着纪常羲去学堂,这是郎君纪长嘉特意为纪常羲设立的私学,因为纪常羲不想去青莲经馆。
所以学堂上,只有阿槐与纪常羲两人。
夫子检查昨日布置的作业,对着他的字叹气,又看他练了厚厚一叠纸,有些不忍责罚。
阿槐脸色难堪,夫子说字如其人、人如其字,那么他的字就像他的人一样丑陋,或者说,只有他这样丑陋的人才会写出这样丑陋的字。
纪常羲似看出了他的拘谨,笑着对夫子说:“夫子,不如给阿槐换行书吧,楷书方正规整,不如行书潇洒,阿槐他在外漂泊多年,性子不受拘束,可能不太适合楷书。”
夫子顿首,打量了阿槐一眼,“罢了,便听女郎之言。”
阿槐有些无所适从,一边感激着纪常羲的善解人意,一边又害怕再次让她失望。
下了学阿槐跟着纪常羲去见了纪长嘉,他远远站在一旁,只看到纪长嘉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有些讶异的神色,却不知纪常羲同郎君说了什么,直到一刻后,纪长嘉才招手让他过去。
“阿槐,你可愿跟着女郎去青莲经馆学习?”纪长嘉问道。
青莲经馆是秣陵世家豪族所设的私学,南梁未灭时,是世间著名的学堂,许多有名之人都出自青莲经馆。虽然南梁灭后,青莲经馆只供一些世家公子女郎读书治学,但对于阿槐来说,仍是楼台高月一般的存在。
他有些欣喜,“阿槐愿意!”
纪长嘉点了点头:“那我交给你两个任务,第一,要保护好女郎,不能让她受人欺负,第二,学有所成,明年在青莲经馆的选拔中位列前茅,届时,我会托父亲将你以纪氏子弟的身份推举到雒阳的宫邸学。”
阿槐看了眼带着笑的纪常羲,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回到房间后,阿槐开始彻夜挑灯、读一本又一本羞涩难懂的书,对于他而言,这些是羞涩难懂的,但是纪长嘉说,对于青莲经馆的人来说,是最最基础的书目。
彻日苦读的第十日,阿槐习得了许多陌生字,尽管书中大意并不十分清楚,但他至少有了收获。
而最令他开心的是,行书真的比楷书适合他。
可在他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纪常羲的时候,却看到身穿绯红劲装的相里千俞乘马而来,阿槐不禁想到了前些日子在书中看到的那个词——鲜衣怒马。
纪长嘉在池边设宴款待相里千俞,纪常羲也在。
而他站在老槐树后注视着他们。
纪长嘉问相里千俞那日为何离去得那么匆忙,相里千俞神色逸然:“军营中的事情纷杂繁乱,殿下同我都是初来乍到,少不得忙得头昏眼花,我本就是陪殿下南下江都,殿下之令我不敢不从。”
纪长嘉笑了笑:“相里世子不羁之名可是传遍了大江南北,却没料到,二皇子在世子心中颇有分量。”
相里千俞耸肩无奈:“我是家中独子,自小散漫惯了,殿下年长且沉稳,于我而言就是兄长,兄长之命哪敢不从?对吧,常羲?”
纪常羲“哼”了一声,只吃菜不理他。
宴席完毕,纪长嘉有公务便先走了,相里千俞就跟在纪常羲身后,二人慢悠悠地走着,时而抖动肩膀欢笑,时而对视无言。
阿槐看着他们的背影,黯了眼神。
相里千俞只在棠园待了两日便匆匆赶回江都了,两日内,只与阿槐碰上过一面,他似乎知道阿槐要随纪常羲一起去青莲经馆,便问了阿槐一句:“可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虽然嘴上说的是善言善语,可那狭长凤眼里尽是漠然,阿槐只摇了摇头,严格来说,相里千俞是给他赎身的人,他对于阿槐来说,是恩人,但也是羡慕、嫉妒着的人。
“多谢世子,女郎与郎君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