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安起先觉得奇怪,环顾四周高低错落、大小不一的水晶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而他当看见其中一口棺材里躺着一个男子时,便想到了六界流传的“魔王娶亲”之说,惊疑不定道:“这些是你之前掳回魔界的‘新郎官’?”
“没错。”阿染承认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里躺着的其实都是六界中罪大恶极之徒,而我必须背负他们身上的罪恶去渡涅槃之劫,方可为六界苍生换得安乐……”
涅槃之劫!?君安一凛,忽记起她在竹林小院救自己时,正是引出的凤凰真身!
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刹那间,君安犹如立于凄风冷雨之中,含恨不已,心道:凭什么旁人的罪孽要强加在她的身上呢?!
阿染猜出君安心中所想,劝道:“此乃凤凰的宿命,你改不得,我也改不得。君安,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不愿意让你留在魔界,留在我身边了吧?你瞧啊,三千罪孽加身,说句不好听的,我现在已是将死之人,留下你只会耽误你……”
“我不要听什么不好听的!”君安现在的感觉就好像心口被谁剜了一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口暴露在苦寒之中,什么也做不了。他说起话来声音低沉缓慢,却又无比坚定,“阿染,我本就是你的骨,自会与你一同渡劫,你别想推开我。”
阿染怔了片刻后,倏然一笑,长舒了一口气道:“再说一次。”
君安却笑不出来:“再说千次万次也是一样,阿染,你休想留我独活于世。”
一定能找到什么办法护住她,以免她背负那些罪孽去渡劫……君安心想,如果实在找不到,那么自己就替她背负!
阿染淡淡笑道:“我已经确认了你的心意,但渡劫之事说到底与你无关。我的宿命必须要我自己来面对,旁人替不得,你更替不得。”
“阿染!”
“听我说完。”阿染拍了拍君安的肩,安抚般道,“其实,渡劫并不意味着死亡,就是跳到业火之中一洗往日的罪孽罢了。我留你在这世上,是有要事托付于你。”
君安无心问是何事,在他看来,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得上阿染。
阿染只好自顾自道:“几百年来,我始终没找到一个适合的人选,能在我涅槃之时代我掌管魔界。原本我盘算着将魔界托付给刑掖,他带兵有方,战场上无往不胜,又有连雾相辅,定能把魔界治理的很好。可惜啊,刑掖是个闷葫芦,除了连雾,便是对我都不爱讲话,能写字绝不开口,有时还会过于仁慈,遇事不愿变通也不够圆滑,与其让他当一界之主,还不如留他在魔君之位,掌管军卫司领兵作战……”
君安僵着脸道:“论圆滑,连雾魔君当属翘楚。”
阿染苦笑一声,随即点头道:“连雾确实八面玲珑,待人接物面面俱到,可不论什么事他都以刑掖为先。譬如某件事若对刑掖有益,连雾拼了命也会做到,可如果此事对魔界乃至六界皆有好处,唯独对刑掖无益,那旁人即便磕破了头也难以让连雾应下,除非是刑掖亲自开口……哎,可以说刑掖让连雾往东,连雾绝不敢往西,这一点魔界上下无人不知。将软肋如此公之于众者,必然难堪重任。君安,若换作是你,你恐怕也不会把魔界托付给这样的魔君吧?”
君安咬牙道:“可你也是我的软肋!”
阿染心头一暖,旋即深感无奈。
是他的软肋又如何?居其位谋其政,她身为魔王大人,万事必然要以魔界为先,饶是君安也不例外,她所能做的就是给他铺好一条后路……
好说不成,阿染又软硬兼施,暗暗威胁道:“话虽如此,当初却是你自己执意要留在魔界,还夸下海口说帮我解决魔界诸多难题的,你忘了吗?”
君安无言以对,这话他的确说过,但并不意味着他要给阿染处理身后之事啊!
阿染不容他狡辩,又道:“灯油之难,北部之乱,你都处理得很好,换作旁的魔君,他们未必能有你这般果决狠辣……”
闻言,君安也来了脾气,面无表情道:“你决意让我独活于世,已是比我狠辣千百倍。魔王大人执意以苍生为念,如此深明大义,统领魔界之责又舍你其谁?”
阿染果断闭嘴,眨着眼睛小心打量君安。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君安正在竭力抑制着愤怒,赶忙上前抚了抚他的胸口,哄说道:“哎呀算啦,我当真是后悔拐回这些‘新郎官’,太、太棘手了……”
君安知道她是为了让自己消气,嘴上说着后悔,实则心里半分悔意都没有。
他一把攥住阿染的手将她拉进怀里,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一字一句道:“我心胸狭隘,不似你那般心怀六界,所以我不管什么苍生什么魔界,阿染,我只要你,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不管发生何事,不管是生是死,我都想请你允许我陪在你身边,可以吗?”
阿染沉默了好久,最后轻声叹气,应道:“好吧。”
君安总算稍稍放松了心神,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阿染问道:“你既然许下承诺,若是违背,你当如何?”
君安看了眼水晶棺,又把她抱紧了几分,微不可闻地哼叹一声,道:“那就让我同他们一样,长眠于此。”
怎么他的语气怪怪的?阿染一度以为君安是在嫉妒,却没想明白有什么好嫉妒的,便晃晃脑袋赶走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感慨道:“你若真的背叛了我,我也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只能放你走……”
“绝不。”
“……”
事实上君安确实心生妒意,他嫉妒所谓的“新郎官”可以同阿染行大婚之礼,光明正大地栖宿于此。不论真相如何,至少在外人看来,那些“新郎官”就是冠以“魔王夫君”的名号了。
当真可恨。
一想到此,君安便觉得胸口郁气难纾,眼底爬过一丝乖戾,抱住阿染的双手亦不自觉地加大了劲度。
阿染简直要喘不过来气了,仰着脖子费力去推君安,边推边说:“好好,不走,我就是打个比方!你……你先松开手……”
君安纹丝不动,甚是不悦道:“不行,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啊?”怎么还得寸进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