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双环凉亭里，霁灵斜靠在座凳上半倚着檐住，往外探出脑袋欣赏月色。
卿寻追至亭前，见她望的出神，便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去。月色正浓，他幽幽开口：“上神好雅兴。”
霁灵乜斜着眼睛，撇了撇嘴，不说话。
卿寻又道：“看样子对于上神而言，武极殿内的繁弦急管、钟鸣鼎食，还有满堂宾客，皆不及这半寸月光。”
“我和你不同，若是将那一屋子美女换成飘逸俊朗的美男子，便也不至于跑出来赏月了。”霁灵趴在围栏上，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哎，月色虽美，却多了一点清冷孤寂，自然比不上佳人在侧，热热闹闹的……哼，而且月神刚还偷懒了半刻钟！”
她气人可真有一套。卿寻啼笑皆非，托掌变出一件外袍递给霁灵，说：“夜风渐凉，添件衣裳。”
霁灵来者不拒，抖开袍子就往身上一披，继续懒散地托着下巴赏月，百无聊赖道：“小可爱，你说，为什么凡间的女子都想要入宫呢？不对，也不止是女子，连男子都一个个的对皇宫趋之若鹜。想我才在这里待了几日，便觉得受尽规束、无聊至极，他们却要一辈子囿于此地，多无趣。”
卿寻答道：“凡人生于世上本就有诸多不易，进入皇宫便能享受寻常百姓见所未见的殊荣富贵，其家眷亦能跟着过上更好的生活。正如俗话所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这样做必定会有所牺牲，譬如，舍弃自由。”
“自由？”霁灵想了想，摇头道，“我怕是神仙当久了，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舍弃自由来换取大富大贵……”
她忽然话音一顿，转头朝御花园的角落望去。
那地方未设灯柱，月光又照不到，隐约传出了一丝微弱的气息。
霁灵施法一探，勾唇笑道：“你知道么，我本是山间的一只青鸟，虽不似雄鹰那般可翱翔于万里长空，但也能随心所欲地畋游林野，饱览百景……后来我遇到了老头……呃，就是一度天尊。当时我正同一只雏燕夺食，天尊见我是个打架的好苗子，便将我带回神界悉心照料，助我化形，还亲自传授我功法。三万年来，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与谁争斗便与谁争斗，相比此处的笼中雀鸟，我活得那叫一个舒服自在，无所顾忌……”
卿寻不露声色地往御花园入口看去。他知道停步在那里的人正是李昶，也知道霁灵是故意说这些话给李昶听的。
有些事没必要当场撕破脸，旁敲侧击、隐晦曲折，方能给彼此留存几分体面。
霁灵唇边笑意不减，眸色却愈发冷漠，盯着暗处以一种近乎嘲弄的口吻继续道：“神者与凡人通婚，倒也不是没有先例。可大多情况下是神者自愿舍弃神籍、废除修为来到人界，还从未听说有哪位凡人是靠着同神者谈情说爱、花前月下而一步登天的。我也实在想不到，凡尘俗世，到底有谁值得神者们心甘情愿放弃苦苦修炼了几万年的神力，在这四方天地间潦草余生。”
话音落地便有一阵夜风袭过竹林，引得叶片沙沙作响。
李昶酒气散去了三四分，沉吟半晌，最终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整个御花园就只剩下卿寻和霁灵。
“他走了。”卿寻面无表情道，“想必不会再回来了。”
霁灵亦舒了口气，“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再找你我的麻烦。”
“你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霁灵眉眼轻弯，反问道，“是与你有关，还是与我有关的？”
“自然是与……”
卿寻话说一半突然哑声，睁圆眼睛看向霁灵，心想：难道她指的不是李昶安排月牙公主示好之事？再一转念，那句“不会再找你我的麻烦”，你我？莫非……
霁灵抿唇笑了笑，道：“那日在武极殿，李昶一眼便看出我非寻常仙者，将我独留下来除了问立太子的事，还问了我是否为神者，最后又对我表达了，嗯……那种意思。”
“哪种意思？！”
霁灵刻意不把话说全，眼见卿寻的脸色比月影还阴沉，方才大笑道：“当然是想要借我的神力修道成仙、长生不老的意思啊！”
卿寻脸色略缓，又问：“除此之外，李昶没再说别的？”
霁灵如实回答：“说了，他话里话外都倾吐对我的爱慕，还摆明了想让我当他的宠妃。”
“……”
夜色沉静，指骨发紧的咯吱声甚是清晰。霁灵侧眼瞄去，挑眉问道：“小可爱，你的手很痒吗？”
卿寻不理会她的调侃，径直问道：“你是如何回答的？”语气略显急促。
“我还能怎么回答？！”霁灵捧腹大笑，笑得眼泪横飞，“我当然是拒绝他了！哈哈哈哈，小可爱，你也吃醉了吗？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卿寻暗自懊恼：是啊，她当然不可能答应李昶当什么宠妃，刚才她不是都说的很清楚了……真是关心则乱！
他面露窘态，支吾地寻着借口：“我，我只是从未见过如此痴心妄想的凡人罢了。”
霁灵抹去眼角的笑泪，喘了几口气，道：“我已是上神，凡缘早就断得干净，将来了却夙愿后，找个俊俏的散仙携手游历四方、同修余生便是了……”她从未考虑过这种事，因此提及时语气十分的无所谓，顿了顿又道，“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这样跑出来，金仙副使没拦一拦你？”
“他顾不上。”
一想到金仙副使坐拥温香软玉，却是一副面红耳赤、张皇失措的样子，霁灵就忍不住又笑起来，笑够了才说：“适才那个公主对你青睐有加，你却不为所动，正襟危坐的好似君子。怎么，当真做到断绝凡心、一心向道了？”
“断绝凡心……”卿寻喃喃自语，蕴含三分暧意的眼神落在霁灵的身上，轻声而又坚定地道了句，“……怕是不能。”
霁灵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却侧过身避开那道目光，望着月色淡漠道：“我向来喜欢有话直说。此前我一直觉得你对我的态度与对旁人不同，今日，我便想要直截了当的问上一问。卿寻，你是不是喜欢我？”
卿寻毫不犹豫地承认：“是，我心悦上神，不但喜欢，还有欣赏与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