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留一线生机。
天空明明是蓝色的,纪堇一却觉得被血色蒙了眼,八米圆坛之上看不清的同伴的鲜血,以及近在眼前的地上的长长血迹。
她的心痛了一瞬,却生硬地要求自己薄情。纪堇一不带一丝情绪地转身,右手提剑,左手毫不犹豫地折断那只插进左胸的,与心脏一寸之隔的剑杆,感受不到痛意般,弃掷于地。
宦服碎裂,武靴坚定,前方险恶,生死不定。
—
留在天坛的杀手全部按照既定计划从西门撤退,被禁军抓住后全部服毒身亡。
死亡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一。
刺杀结束后,太子重伤,天子大怒,下令捉拿唯一逃脱的刺客。
—
身后追兵不断,纪堇一已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她拼命跑出广阔缺少掩护的荒野,进了一片山林。
今日出晴,地上的雪都薄了一层,光秃秃的树林根本没有藏身之处。她想寻山洞,却无奈身体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不清晰。
又一批追兵追上,纪堇一强撑着一口气解决了他们,最后藏身树上。她已是强弩之末。
纪堇一仰面躺在树枝上。少女额头渗着冷汗,她扯下脸上黑布,唇色苍白,痛苦地喘息着,后背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与衣粘连,伤口因为挤压而渗血,她试图借助痛意保持清醒,意识却越来越昏沉。纪堇一茫然地盯着天空暖阳。
经过一番逃亡应是血流加速涌动、浑身发热的,而纪堇一此刻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意,那是一种从骨头筋脉里渗出的冷意。
这棵树又枯又高,就像她一样,孤独处世。纪堇一开始思考自己死后会如何。
无依无靠,无人收尸。藏身荒野,被野兽啃食……好惨。
脚步声起。纪堇一耳朵动了动:好像有追兵追上了。
脚步声轻而不乱,应是一二人。
纪堇一心想,她能对付吧。
—
楚辞云顺着一路死去的士兵以及雪地上几滴血迹找到那棵树。
他若有所感地抬眸眺望,一抹红装入眼。
树上娘子与光亲近,暖阳的微光与她面容相贴,若是忽略此刻境况,她便像一只美艳动人的莹蝶,光影跳跃间可见身骨翩翩。可娘子衣服上有难以忽视的深褐色血迹,那是杀戮的象征。
楚辞云一目不错地注视着她。
—
纪堇一等了甚久,不知道为什么树下的人悄无声息。于是她极谨慎地朝他的方向望去。一眼间,就见劲瘦的青衣少年如松竹般站立雪上,与她无声对视。
少年肤白胜雪,容颜俊逸,而她面无血色,眸中冰冷。
周边的风都似乎为他们停留,带去少年温润的笑意,送给纪堇一莫名其妙的安心。
她心脏不由自主地鼓动两下,起身要跳下,却因一阵眩晕错了脚步,失重感瞬间袭来。纪堇一索性闭上了眼。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反倒落进一个充满暖意带着冷香的怀抱。
楚辞云酿跄几步,将她接住。
纪堇一的心跳又快了几分。她不可思议地睁眸,诧异地盯着眼前的温润郎君,“你怎么…”
楚辞云将她抱起后就再未松手,他笑得狡黠,朝她眨眨眼:“嘘。我们的逃生游戏还没结束呢。”
—
楚辞云回到圜丘,在天坛入口候了良久,等到皇族离去,才见父亲与一众大臣骑马出来。
众大臣俱面色凝重。
传话的内侍上前与楚相说了什么,楚怀远便侧了侧头,朝宽阔平地上的左侧某辆马车的方向看去。
见他家小郎君正笔直如松地站在车前,远远地与他恭敬见礼。
楚怀远微挑眉。
—
禁军追丢了人。
楚相上了自家郎君的车。
马车宽大,父子俩分正侧而坐。檀香袅袅,炭火温暖,矮桌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热水滚滚。
楚辞云心不在焉地垂眸,搭在膝盖上的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衣衫,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较之下楚相爷便显得格外闲适,他端正地坐在车上,细品着自家郎君奉上的茶,儿子不说话,他便也不急着开头。那双带笑的眼看起来平易近人,却不知藏着多少阴谋算计。
车内火炉噼里啪啦响着烧炭声,与车轱辘声混杂,暨白跪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却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楚辞云终于打破沉寂,他询问父亲:“您今日有受伤吗?”
相爷斜觑他一眼,悠悠道:“我今日不应该生病了吗?”
楚辞云用了一个蹩脚的理由将相爷请上了车:相爷偶感风寒,夫人担心,便吩咐公子接您回去。
楚辞云微侧首躲过父亲似笑非笑的眼神,只答:“那应是母亲不想您受累。”
楚怀远眼中笑意更深,他有意无意岔开话题:“今日车内熏香重了些啊。”
楚辞云乌黑的眼瞳闪了闪,一侧的暨白则心尖发颤。
楚辞云:“父亲若是不喜,孩儿开窗通通风。”
楚相没有拒绝。车窗打开,风带走了过于浓郁的香味以及掺杂其中的铁锈味,随行的官员与护卫队都将车内场景看得清楚:车内并无异处。
楚辞云毫不心虚地挺直身板,端着茶杯轻抿一口。
楚相爷慢且沉着:“楚辞云,我既然应了你这阳谋,你就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楚辞云手微颤。随后眉目舒朗,跪直身板长揖到底:“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