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笛袖心跳仿佛漏一拍。
呼吸刹那滞住,因短暂失神,分心拉错一个音。
像美工刀在纸上“刺啦——”划出一道裂痕,破坏曲调原本的和谐。
那道目光有如实质,自下而上的角度不含任何审视意味,何况还隔了这么远的距离。然而在心理作祟下,叶笛袖一想到那是来自于谁,顿时难以平复情绪。
那感觉如同日式酒酿中的一道工序,被火入后的清酒缓慢浇在身上,一点点灼烧起来。
尽管脑袋空白一瞬,曲目经过日复一日的练习后,手臂肌肉形成记忆习惯性动作,笛袖很快恢复清醒,她收敛住思绪,定下神来。
到曲毕前,没往台下再看一眼。
终于快在受不住的时候,琴曲落下尾音。
掌声稀落。
没几个人的观众席位,孟若合两下手掌发出清脆声响,看向笛袖,眼神示意她过来。
直至跟前,孟若指着身旁的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和你提到的钢琴系名导陈教授学生,他两年前毕业,今天回母校探望。”
她对着林有文说道:“有文,这是我的学生,也是你的师妹,这回麻烦你做个顺水人情了。”
孟若口吻平淡自然。一个是声乐花腔专业,一个是钢琴指导,虽然是师生身份,但专业领域不同,以是没有摆半点年长者的架子。
林有文竟也配合,手插兜里,说道:“你好。”
开口时微倾身颔首,样子倒是挺正经。
——如果没有装作陌生人的话。
……
笛袖握着琴身琴弓,敛眸瞧裙摆滚边。在孟若眼里,等同于第一次见面时的尴尬。
“在艺术指导上方面,有文可以说是陈教授带过最出色的学生。”
“室内乐各种器乐的独奏、重奏,都在他擅长的领域。他外婆可是英国市政厅交响乐团首席,国际著名小提琴家。”
孟若语气掩不住赞赏,同她说道:“笛袖,有他的参与,你的小提琴演奏只会更好。“
·
“看到我很惊讶?”
踌躇着,刚想问怎么是你?
林有文却先出声,他道:“我也是。”
“差点忘了,你的母校和我是同一所大学。”
视线从裙沿挪开,笛袖抬起头,看着那双如墨石深沉,色黑如漆,些许淡漠的眼睛:“我考上东大的那年,你刚好毕业离校。”
完美错过了。
排练还在继续,孟若到舞台下方观望,又似乎是刻意留出交谈,让他们拉近关系的空间。
没了外人,林有文不再存意逗弄,坦然说:“我回校探望陈教授,在他那遇见孟老师。转专业前,我还在读艺术指导的时候,受过她的一些指点。”
那时候孟若也才到东大任教不久,是位年轻的新教师,对于院长总挂在嘴边,那位出身音乐世家的少年钢琴天才早有耳闻,据说他家里杰才辈出,其中不乏国际知名艺术家,譬如他的外祖母,便享有米兰威尔第音乐学院荣誉教授、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小提琴课程讲授者,伦敦市政厅交响乐团首席等等多个名谓。
林有文继承了长辈的音乐天赋,在多种器乐都有不凡造诣,从能坐稳凳子上起,便开始学习钢琴演奏。
四岁时,他随同第一小提琴手身边,在恢弘典雅的歌剧厅参演人生中的第一次音乐会。
孟若和林有文产生过些交集,仅限于他入学的第一年,之后林有文毅然选择从钢琴指导转到新闻学专业,将恩师陈院长气得不轻,扬言再不认这个学生。
一场风波闹得整个学院众人皆知。
谁也不知道这对师生间发生什么,以至于让一个前途坦荡,拥有无限光明的少年,选择了条完全无法预料的未来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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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演奏不错。”林有文含着笑,”从上台开始起,我听完了全程。”
“很出色,比我预计的好太多。”
能得到他的一句认可不容易,笛袖实话实说:“这些年我没有松懈练琴。”
她的小提琴是林有文手把手带入门,最初的那把琴,乃至现在用的意大利手工琴盒,都是林有文送的礼物。
而现在,仿佛又回到当初那样,由他指导参与。
礼堂角落摆放架钢琴,但眼下的场合,显然不适合在这里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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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去到训练厅。
午后薄薄日光和煦而不灼热,映照校道边蔓延成片的南美木棉林,明媚得恰到好处。
身后窗台树影婆娑,阳光被揉碎成满地斑驳,错落洒在黑白琴键上,熟悉的环境唤醒记忆,林有文抚摸琴盖,许是怀念起当初在这里练琴的时光。
他用首熟悉的曲子试音,顺便找回久违的感觉。
起初略有凝滞,前奏过后,琴声归于流畅和谐。
“上次弹琴是什么时候?”笛袖坐在旁边椅凳,过长裙摆垂地,轻声问道。
“隔了很久,大概一年多。”
难怪开始弹奏时如此生涩。
长时间不练习,琴技只退不进,这句话对任何人都管用。但林有文接过她的曲谱后,只用了半小时,就初步找回过去的感觉。
……
人比人气死人。
临窗练琴时的侧脸和当年如出一辙,同样地投入专注。他指端覆着薄薄的茧,击键力度精准,舒缓时轻巧,紧凑时激越,即使第一次接触改编的曲目,也能分毫不错地整曲弹奏下来。
笛袖侧耳倾听,渐渐沉浸其中,目光所及的那双手骨肉匀称,指节纤长挺直。
——印象最深的,便是这样一双手,将她从无尽阴影中拉进阳光里。
那年她十四岁,从母亲身边回归到父亲所在的城市。
夫妻俩常年异地的婚姻宣告破裂。
不是因为出轨。
没有经济纠葛、没有第三者。
而是她多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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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