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忽然一阵疾风掠过,谢行湛定定的瞧着他,清清冷冷落下一句:“你要害死她么?”
陆衍抿了抿唇,只想笑。
她已经晕厥过去,而他什么也做不了,不能抱她入榻,不能为她诊疗。
哪怕是撕了这截衣袖,要为她治伤,亦要背对侍卫,以免叫人瞧见了。
陆衍啊陆衍,你如今不过是个废物,又何谈保护阿云?
谢行湛抱起陆温,瞥他一眼,眸光冷如利锋:“记住,扮好你的傻子,否则,她会和你一起死。”
陆衍只觉喉头一哽,有些喘不上来气。
最终,他只是垂下眸子,脱力一般跌坐了回去,唇角无声吐出四个字:
“护她周全。”
夜幕初降,车马停在谢府门前,抱她入榻。
谢行湛拧了下眉头,掀开她的中衣,她浑身青紫,腿间与后背,有好几出浅浅的红痕。
而她的腰窝处,有一道血色淋漓的伤口,已经敷了药,只是用纱布浅浅裹了一层,而那些浅浅的伤痕,她竟是直接置之不理的。
那日离憎楼围杀,她受了伤,怕他担心,便说身上的血都是灵泉宫的刺客之血。
估计是怕惹了麻烦,竟连医师也不曾找过,只是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
凡是军中之人,必习过一些简单的医理之术,譬如把脉, 又譬如包扎之术。
只是她这包扎实在难看,她竟也不喊一声疼,就这般强撑着。
他去外室点了一盏微弱的灯,提到床榻的空旷处,淡淡的暖烛勾勒出她清丽无双的脸庞,眉宇间却是微微蹙着的。
他俯身,指尖拂开她的中衣,用一把小小的剪子,小心翼翼的撕开浸满了血迹的纱布。
因纱布与血粘连在了一起,他撕开时,极小心,生怕牵动了她的伤口。
可哪怕他再小心,再谨慎,那柔软的纱布,已然牵得梦中的她,疼的一直皱着眉头,疼的极了,就呜呜咽咽的喊痛。
谢行湛低下头,捧着她的腰窝,往伤口处呼了一口气。
而后撒下药粉,抽出纱布,扶着她的腰,将那些大大小小的,深也好,浅也罢,通通一圈一圈缠了起来。
将她的伤口处理完毕了,见她仍然昏昏沉沉的睡着,两指搭上她的脉搏,见其强劲,方才松了口气。
他叹了口气,合拢她的衣袍,将帘帐放下,提了灯,出去了。
陆温缓缓睁眼。
很好。
她因受淮安郡主重重一掴,因而伤重不起的消息,即刻会传遍深宫。
而后,无论发生何事,短期内,她都有了充足不入宫当值的理由。
也不枉她每隔三日,又将伤口用针刺挑破了,经久不愈了。
她起身,梳作男装打扮,趁着夜色,入了刑部牢狱。
裕丰二十二年,元月中。
裕丰帝秘召西北大将军石崇回郡,三日后,因贪墨军饷、弃职私逃,被叛斩刑,夷灭全族。
淮溪知府姚行洲、汝阳通判吴规,以尸位素餐之名,褫夺官职,召入西屏郡,秘密赐死。
同月底,大理寺少卿杨玄泠虽入刑部关押受审,罪名却迟迟未定。
大理寺狱丞庞浒认得这张瑰美如画的面容,开了牢门,好奇道:“谢大人,您不是正午才来过一趟么?”
那张绝色面容下,正是陆温,她趁了夜色,潜入谢行湛房中,算好了安魂散的计量,足够他安眠整夜。
陆温凉凉瞥他一眼,气沉丹田,使之声音也变得低沉清冷:
“正午来过,晚间就来不得?”
那庞浒连忙道:“岂敢岂敢,您请。”
陆温眸色微敛,淡淡瞥了一眼庞浒。
他心领神会,立即关了牢门,径直朝外去了。
一个月前,风华霁月的世家公子,权倾朝野的东宫僚属,如今垂壁而坐,发丝缭乱,面容枯槁,衣衫残破,浑身血迹斑斑,竟是比之流乞还要污浊半分。
陆温站立门外,静静的看着他,不发一语。
他似有所感,抬眸回视。
蓬头垢面下,仍旧是一双濯濯如朝霞璨璨的清眸,他唇角淡然一勾,未有半点受困囹圄的仓皇急促。
“谢大人,实在找不到名头,就定我一个骄纵狂悖之罪,不行么?”
陆温粲然一笑,便晓得是这位杨大人多年兢兢业业,不谋私,不贪功。
除去这私豢兵丁的罪过,一时之间,竟拿不出什么足定死罪的证据,只好拖延至今。
而豢养私兵一事,依陛下的性子,定是要替太子瞒下的。
陆温淡淡道:“我如今才觉出三分滋味,豢养私兵,只怕是得陛下默许吧?”
否则,离憎楼那日,分明围杀闹出了那般动静,京畿衙门却迟迟不到?
杨玄泠并未答话,只是静静打量着她。
陆温垂默许久,冷不丁又冒出一句:“灵泉宫还有多少人?”
声音如玉落珠,清冷幽凉,再无沦落风尘后的扭捏作态。
杨玄泠眉头蹙了一瞬,复而展开,语气悠然:“你倒是胆大。”
陆温平静道:“听闻灵泉宫拿钱办事,我出五千金,问你借灵泉宫百人,你肯不肯?”
“怎么,你要劫狱?”
猛虎营第七司数百人众,乃至全然无过的胡广平,早被陛下投入狱中,只待天爻谷一案了结后,一杯鸠酒,一尺白绫,一柄匕首,送诸君西归。
可陆温觉得,这不该是他们的宿命。
他们都是征战沙场的大好男儿,即便有过,也不该因天子要徇私情,而叫他们身首异处,血流漂杵。
她垂眸,嗯了一声。
杨玄泠唇角掠过一丝凉薄的笑意,他摇了摇头:“你凭什么觉得,一个身处囹圄的废人,还能指使得了灵泉宫?”
陆温望向杨玄泠,柔柔一笑:“你肯不肯借?”
“不肯!”
陆温又问:“若我将你从刑部捞出来,你肯不肯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