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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温(五)(1 / 2)

“你应当担心的不是他,皇帝。”

“不,朕不担心他。朕担心的是南阳城下那一整支军队,究竟能不能顺利抵京,更甚者,究竟能不能继续举着那‘勤王’的大旗。”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愚钝的人也能明白过来,他们谈的分明不是徐温。

而是传闻中,那个出身卑劣,不得徐温看好,又孤身撑着徐军大旗的——

徐温之子,徐钦。

闻言,太后轻笑了一声。

皇帝这才转过身来,正在这一瞬,但见他身后那原本隐隐泛白的天幕,仿若天河倾斜,挥毫写意,那原本被暗暮压住的明光转眼迸发了出来,朝晖洒向漫漫天穹,再落到他肩上时,已是粲然夺目的金光。

“人道是知子莫若父,知女莫若母。”太后缓声道,似乎并不接受皇帝划清界限一般的辩白,仍谈着那人,“他虽顽劣,却必不会行谋逆之事。”

语气却是非同寻常的熟稔。

“他毕竟离京多年,人心难测,谁说话也不算数。”皇帝缓声道,“何况……他若来讨这个帝位,你当真觉得是谋逆么?”

说到最后,皇帝的声音越来越轻,那轻飘飘的话也化一股风,散至天际。

太后抬起有些混浊的双眼,二人对视,少顷,正在皇帝摇了摇头,正要转头再去瞧那旭日初升时,太后又开了口。

这回,却是终于在说徐温了。

“伯悌之死,乃是意外。陛下痛心,也是难免之事。人死不能复生,但那信中既然说徐军已全军缟素,这南阳之事未尝不能有转机——”

片刻沉默。唯有一声在宫道回响而显得明晰的脚步声,自远方传来,远远地,能瞧见一个身影从前殿小步往北赶,显是孙节已在朝上传完御旨,回来了。

皇帝收起放在栏上的手,走回殿内。

“朕并不痛心。”这声音顿了顿,

“朕对他的那点孺慕之情,早在九年前,在与这一样的冬日里,被他弃如敝履。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可痛心的呢?”

很快,孙节入到长秋宫内,恭恭敬敬地把皇帝又请了回去。

只有太后,在阁上目视着那皇帝随着一班侍从又回宫而去,不多时,有机灵的宫人登高来寻,她才兀自叹了口气,道:

“……这洛阳,恐怕又要乱了。”

——

确如她所言。

接下来的两日,再没有新的信使自南阳而来。

朝上风波过去,徐温身亡的消息终于也在京中传开了。这下,原先担惊受怕的又眉开眼笑了,而原先数着日子,盼着徐温打进京兆的那些老臣,以王邈为首,俱都丧着个脸。

两日里的朝会,称病告假的人换了一批。

或许朱津是想杀鸡儆猴,狠狠整治一波的,但皇帝听闻此事,笑着拿自己龙体调侃,只说这寒冬腊月,确实容易有个头疼脑热的。

于是朱津听了,也是一笑,就此揭过。

慢慢地,只这两日,朝中大臣,大多从惴惴不安,变得开始习惯了。当中不乏有人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想法,只要那新的战报未到,便当无事发生,甚至已经不大在意南阳战事了。

皇帝本人自然知道此事有玄机。

若朱津得了战报,且不说为了彰显其“忠心耿耿”,朱津大多会报与他听,就算这朱津改了性子,大敌当头,总算原形毕露了,可无论是好是坏,他总也该有所反应才是。

而不是如今这样的平静。平静得都有些诡谲了。

但裴方也必然是往回送了信的。

需知裴方此人,虽不够机敏,却胜在对朱津一片忠心。哪怕朱津叫他一头撞死在大殿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办。

否则,朱津也不会让他守南阳这样的腹背之处。

这样的人,原先夺青、淮二州时,可是战报连发。闹得朱津还斥过一回,说他若没主见,就滚回来当个百夫长得了,一时在军中也是半个笑话。

这样的肱骨,战事再焦灼,也不大可能突然忘了送信,除非——

信路不通。那飞马送来的信,遭人截获了。

就如同远在青州的聂永一样。

皇帝猜到了,心中再思绪万千,却俱都按捺住了,只装作不曾猜到的样子,忍了两日。

或者说,是等了两日。

直到第三日星夜,朱津终于有了动作。

四更起,京外大营便有了响动,北宫之中虽不能察觉此,但那宫中宿卫也接了急令一般地行动起来。

五更,纷乱甚至传到了禁中。几位新入宫来的小黄门,伙同谒者,夜开宫门、禁门,放进不少城中原该在巡逻的人马。

这样深的夜,那一把一把的火炬却几乎要烧红了宫墙。

章德殿外,不知何时,孙节已被几个黄门架起,逼着他打开寝殿门。

好在孙节虽被如此惊扰,却还勉强有些胆识,站在寝殿外,硬撑了半晌,高声咒骂。

他那嗓音倒是能把檐上栖的鸟雀也都惊飞了,自然也吵醒了不少睡梦中的宫人。只奈何一夜之间,宫里各个原先忠厚老实的宦官宿卫,摇身一变,竟有不少是朱津早便埋下的眼线爪牙,而此刻众人又是措手不及,哪怕赶来相救,也很快被朱津的人又压了下去。

眼看这些人下一刻便要打开门来,杀入殿内,这殿门却从被人里往外打开了。

“放开他。”

这一声虽不响亮,却如同玉石落地,清越透骨,直教殿外众人也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从章德殿中走出的人,不是皇帝,还能有谁?

但见皇帝从那寝殿中缓步走出,身着寝衣,独系了件外袍,青丝如瀑,却是神色冷冽,不怒而威。

这一句御令再简短,那几个小黄门终是面面相觑,不敢忤逆天子,退开半步来。

孙节无人搀扶,一个趔趄,直直跪倒在皇帝身侧,张着嘴,许是方才哭喊,把嗓子哭哑了,许久不曾说出话来。

皇帝见了,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又抬起头来,面对这阖宫逆贼,却并不变色,而是扫视一圈,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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