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打断他道:“出去,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包括你自己。”
“是。”阿宴只得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哈哈,起居舍人家的童子很是乖巧可爱,比我的阿弟听话多了。”郁棠白由衷笑道。
“郁少监谬赞。”楚白华这次倒没有反驳他。
天光西落,秋月东上。
“好了,时辰也差多了,本官就此告辞。”郁棠白起身道,“楚舍人,好生静养。”
“郁少监清楚我所患之病,可知道陛下所患何病?”楚白华望着他的背影淡淡道。
“你什么意思!”郁棠白骤然回首,眸中杀机涌现。
“她告诉你了?”楚白华感到稀奇,以秦衍州那谨慎多疑的性子怎会让第三人知晓她命不久矣。
“你知道什么?!”郁棠白一袭乌衣,似落尽春色的枯枝,面色可怖。
“郁少监想知道什么?”楚白华侧首问道,眸子似万顷沧海却古井无波,“比如,陛下身中寒咒?”
郁棠白猛然抽出匕首抵在楚白华的脖颈处,低声威胁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楚白华依旧镇定,反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沉默地对峙。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楚白华无视他可笑的威胁,自顾自披衣下床,不知按得哪处机关,地上竟凭空出现长宽各两米的暗道,“郁少监不妨移步。”
郁棠白眸色深深,快步跟了上去。
暗室中无光亮,郁棠白每走一步都艰难不已,“喂,楚白华,为什么不点灯!”
“郁少监似乎很怕黑。”
“怕你爹。”
“粗鄙至极。”
“呵,陛下就喜欢本官这样的。”
“不知廉耻!”
楚白华于第三个墙洞中摸到一支火折子,对着吹了一口气,微弱的火星引燃蜡芯,他护着灯盏将其余墙洞中的烛火点亮。
刹那间灯如昼,满室盈光,郁棠白看清了眼前物什,不过一架琴,一面屏,一对座而已。
琴非古琴、屏非锦屏、座非安座,白色屏风只写一句话:立身行道,终始如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弗欺暗室,岂况三光,数至于此,命也如何。
石壁亦刻字,放眼望去皆是名家典籍,诸如“矫兹媚以□□兮,愿曾思而远身”此类,密密麻麻的,让他没有看下去的欲望。
“郁少监大可不必用看贼的眼光看在下。”楚白华掀裙裾跪坐,对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本官见过暗室里放金银财宝的,倒没见过似你家这样的。”郁棠白亦坐,眸子没有一点温度,像冰渣子。
“世家中人大多会在房中设一个暗房读书悟道,白华这间不算特别,但隔音甚好。”楚白华凤目暗敛,沉心解释道。
郁棠白耐性要被磨没了,他冷哼一声,“起居舍人今日若说不出个子丑丁卯来,恐怕不好收场。”
楚白华忍得太阳穴直跳,眸色暗沉,若时机得当他真想把郁棠白杀了。
“呵,郁少监身为疆国皇室后裔,可知两百年前疆国的那位君后是谁?”
“那位人物来历不明。”郁棠白翘着二郎腿,沉思片刻,“我知之不深。”
楚白华见郁棠白茫然之貌,遂解释道:“他曾是灵族的少主。”
灵族秘辛,世人少知。
“灵族?”郁棠白心中一跳,墨绿眸流盼,眼底透着探究的意味,“我还以为这是古人编出来哄孩子的呢。”
传说,灵族人善术法可运天地之力为己用,可令一地风调雨顺,又可令一国生灵涂炭,因此遭帝王们的垂涎与忌惮。他们厌恶世间丑恶,举族避世不出,那个襟怀坦白、光风霁月的隐世灵族逐渐湮没于尘土中。
楚白华继而道:“郁少监跟随父姓多年,少时流离,可还记得母族旧事。”
“怎么会忘?”郁棠白抬眸笑道,眼底透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他姓氏本为风字,幼时逃难为掩人耳目改称父姓,只恨造化弄人,他被府中刁仆卖入沧浪楼,与弟弟郁珩景被迫分离十载年岁。
“世人皆悲疆国帝主受妖后迫害而亡国,却鲜少有人在意到底是帝主为妖后误,还是妖后为帝主误。”
楚白华注视对坐之人墨绿色的眸子追忆道,“那位疆国君后复姓子桑,名为淮时,十八岁时,他趟过族内刀山火海之刑,自请剔除灵骨,只为变成一个寻常男子与心上人,疆国的大将军封玦,长相厮守恩爱不离,但他不曾想到,疆国的帝主风长祈对他一见倾心,他夹在两人之间进退维谷……令帝主与将军就此生了嫌隙。”
据疆国史料,其开国帝主与元帅是结拜姊媦。
她们相互立誓,封氏永奉风氏为主,世世代代永不背弃,而风氏永保封氏荣华,世世代代永不背弃。
“起居舍人编得有鼻子有眼的,你这故事我一个疆国人都没听过,有几分可信?”郁棠白嘲笑道,“两女争一男的风月话本书坊瓦肆随便一翻都能找出几十本。”
“久闻郁少监不学无术,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楚白华冷嗤道,“两百年前王宫一炬,无数典籍灰飞烟灭,十二年前王庭政变,仅存的文献皆化为灰烬,帝王粉饰太平,史官提笔篡史,知情者或死或亡,你说民间有几人会记得真相?”
郁棠白无话可说,半晌,他逼出一句话:“成,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