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担忧什么,郭姨还能害了他不成?
庭院右边有口井,口径约有成人一臂之距,边缘的石阶断裂不齐,显然已年久失修,上面还残留着点点磨损斑驳的痕迹。
“公子为何踟蹰不前。”郭东的眉毛略微上拱,露出一个和善的笑,但笑意不达眼底,“主子的手扎就在内室。”
他撒眸打量四周,而后不疾不徐地迈步跟了上去,“郭姨的住处为何这般僻远?”
“这。”郭东稍稍语顿,瞥了谢琬之一眼似难以启齿地说道,“老妪输光了家财,迫不得已搬到这儿,让小公子见笑了。”
“郭姨迷途知返便好。”谢琬之步履轻盈,黄昏映照之下容色玲珑如玉,他开口道,“郭姨身世伶仃,等诸事清结,琬之定代人子为您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说到底,不还是给她一点银子,让她自生自灭吗?
在谢琬之目光所不能及之处,郭东缓缓笑了起来,衰瘦的脸勾出一个怪异的弧度,“好啊,老妪在此谢过小公子了。”
他在身后府卫的簇拥下,亦步亦趋来到内室,推开破旧的木门便陷入了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其中陈腐的与沉闷空气的扑面而来,令他不禁掩鼻皱眉。
“小公子莫急,老妪这就点灯。”郭东掏出火折子将矮桌上的半截白烛与四面的灯盏点燃,回身虚笑着问道,“您看现在亮堂些了吗?”
谢琬之点点头,烛光照落下,他见满室杂乱无序的堆满了破烂不堪的籍册或是竹简,在矮桌周遭各自成了一堆书丘。
随意拾起脚下的一张书页,拂了拂落在其上的灰尘,纸页色泽泛黄,墨迹亦为暗淡。他凝神细看,却见字里行间晦涩难懂,认不出是哪国文字反倒像是小儿涂鸦。
他将纸张放归桌案,移眸他处。屋内芜杂而零乱,烛光幽明之下,隐约可见地面寸寸龟裂细纹密布,长成了一角嫩绿色的芽。
“那些是什么,为何尽数堆积此处?”
“是主子写的稿子,和从各国搜罗过来的野史与话本。”郭东追忆,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小公子有所不知,当年主子的话本可是风靡京都啊。”
“父亲他,还写过话本?”他诧异。
“写过。”郭东颔首道,“只憾主子成婚后便封笔了,这些稿子也就废弃了。”
谢琬之失神地端看案上草纸,余光斜见白烛灯油将尽,灯芯上的焰火闪烁着宛如鬼火的青光,他抬眸道,“那父亲的手札在何处。”
“手札啊,老妪这就为您取来。”郭东垂衣笑拜,便匆匆爬梯去往阁楼,取出一锦盒。
“就在此中。”
借着摇红的黄晕,谢琬之凝神细看手中书卷,却是满目重影,怎么看也看不清楚其上字迹,他将手扎拿近了些,只觉一阵头昏目眩。
神昏意乱中,他见郭东那枯槁的脸在他眼前陡然放大,心道不妙,但周身已提不起半分气力。
“公子,公子?”郭东哈腰轻唤,面色带有几分讥笑的寒意,“可要老妪添灯呀?”
他费力睁眸,但神思愈加昏沉,隐约窥见道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府卫,修长的指骨挣扎地蜷曲。
“公子为何伏案,是看累了吗?”
她“咯咯”笑着。
“小公子您说啊,您的样貌该作价几何,这般顾盼生姿的容色,定能卖个好价钱吧。”她粗糙的指腹抚上他的面颊,眼底透露的惋惜,让人不寒而栗,“只可惜这身子已被废帝享用过,是个低贱货了。”
“不……”谢琬之瞳仁骤缩,艰难地吐字。
老妪秽浊的目光似是贪婪的饿狼在男子的脸上来回舔吮,“既是如此,可否也让老妪也尝尝小公子的滋味。”
不,不要!
不要!
不要!
他不要……
眼尾无声的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至鼻梁,再一滴滴滴下,滴在木桌上,蔓延作了更深的绝望。
在人扑上来的那一刻,谢琬之竭尽全力拖着沉重的身躯拼死抄起桌上的烛火向她的脸上砸去。
于她声嘶力竭的咒骂声中,他踉踉跄……跄地撞门而出,慌不择路地奔逃进了无边无尽的昏夜中。
掌心的血迹滴落无垠草野,月光清辉之下,清冽而靡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