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骁连来朗园都不曾跟美芳阿姨他们提起过往事吗?
他却在今夜对着她,将藏得最深的伤疤扯开。
尹念只觉得心脏的位置被人狠狠捶了一下,有惊讶的震动,更有闷闷的心痛。
她想起,身体互换前,记忆中的纪骁,那根本就是冰山一般的存在,他全身都透着生人勿进的疏离气场。
她那时候不了解他,以为他是有钱人多作怪,高高在上自以为了不起,连对家人都爱搭不理,在公司一定是最讨人厌的冰山总裁,却从未想过他清冷不为人知的背后藏着这么重的伤。
光是一个最常见不过的黑暗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如果,纪骁迟迟不能从过去的痛苦中走出来,那他这一生都将在危险和折磨中度过。
想起他扯开衣服时说出的那句坦诚相见,尹念忽然觉得她应该试着帮一帮纪骁,至少……别那么怕黑。
等身体换回来以后,她可真的保证不了能每次都那么顺利地带他脱离险境。
“美芳姨,你说一句放下容易,我做到却很难。”
尹念是故意这样说的,她想借此机会,从美芳阿姨嘴里了解更多有关纪骁的事情,毕竟美芳阿姨比
她更清楚当年的事情,或许会有更好的建议。
“少爷,你心里最耿耿于怀的,是小姐的伤和病吧?”
尹念眸闪了一下,想起纪骁曾经说陆秋柔手腕上的伤不是自杀留下的,当时纪骁的神色,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脊背发凉。
“小姐从小养尊处优,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哪里经受得起那样的磨难,要不是她靠着为母则刚的本性,恐怕都撑不到见天日的时候,你那时候还那么小,真的不必内疚和自责,这些事都不能怪你!”
美芳姨难受地擦了擦眼泪,“至于小姐割腕的事,就更不怪你了,小姐是心甘情愿为你付出的,你是她的孩子啊,别说是放血,就算是当场要了她的命,她也愿意!美芳姨也是当妈的人,美芳姨敢保证,如果小姐意识还是清醒的,她一定会为她当时做出的伟大决定而高兴的。”
尹念豁然抬起眸看向了美芳姨。
割腕放血……
为了纪骁?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脊背狠狠颤抖了一下。
美芳姨赶紧站起来想要过来扶她,又因为一直以来少爷的疏远,不敢轻易靠近。
“少爷,是不是我提起了不该提的事?”
美芳姨脸上很是惊慌,“是你有一次到朗园来,做了梦魇,发起高烧,我亲口听您说,我才知道原来当年、当年……”
美芳姨哽咽哭出了声,“真是苦了你和小姐了!”
哐!
别墅二楼,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声响,像是什么重物被打碎在地。
尹念想起楼上的纪骁,急忙大步流星往上跑。
推开儿童房的大门,借助着唯一一盏灯的光线,她看见纪骁抱头蹲在床边,地上散落着砸下来的台灯,灯罩已经碎了满地。
“不要、不要……”
他浑身冰冷正在喃喃自语,干涸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整个人都陷在梦魇之中。
“怎么会这样?”美芳阿姨怔愣在门外,她惊讶道:“少奶奶梦魇的样子,跟你小时候住在这个房间的时候,一模一样。”
尹念垂眸看着神色极其痛苦的纪骁,她意识到他把纪骁放进这个房间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她赶紧抱住纪骁,试图将他唤醒。
纪骁似感知到了她的温度,突然一把抱住了她,整个人都在拼命地往她怀里钻,试图借此寻找些许安慰。
他嘴里喃喃唤着的是“妈妈……”
“美芳姨,你先出去吧
,我来照顾她。”
怕露出破绽让美芳姨有所怀疑,尹念将美芳姨支了出去。
怀里那个瑟瑟发抖的人活脱脱就是一个惊恐无助的孩子,尹念怜惜地抱住他,“别怕,别怕。”
她看见纪骁的眼角滴下眼泪,她不禁抬手去给他擦拭,手腕不经意碰到了纪骁的嘴唇。
纪骁突然惊恐地一把挣脱开她的怀抱,拼命地往后退着,大声喊着,“我不要,我不要喝妈妈的血,我不要,让我渴死吧,我不怕死,不怕!”
他的双眸剧烈地瞪大着,从抗拒惊恐慢慢变得迷茫,再慢慢回归清醒。
他的手还维持着四处挥舞躲闪的姿势,僵硬地停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收回。
尹念知道,纪骁已经清醒了。
是梦魇太过真实,他才久久缓不过神来。
她不敢想象是发生了怎样绝望的事情,要让纪骁的母亲割腕放血来维持纪骁的生命,那是怎样的黑暗呀?将人逼到了怎样的绝路?
纪骁慢慢收回了手,狼狈地抱住了头,蜷缩在床脚,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他醒了,酒也醒了。
但,记忆挥散不去,痛苦折磨很深。
尹念默默端来一杯温开水,柔声递到他
面前,“喝点水,缓一下。”
纪骁慢慢抬起了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温水杯上,苦涩的笑意几乎是带着割破血管的刺痛发了出来。
“在那个黑暗的房子里如果可以有一杯水,我母亲也不会……”
在他哽咽的一瞬,尹念坚定的嗓音刺穿这痛苦,像是一缕透过云层的耀目阳光。
“都过去了,纪骁!”
现在,此时此刻,他手里可以拥有一杯水。
温水透过杯身渗入到纪骁冰冷的手掌,他苦涩扬了扬嘴角,“是啊,都过去了,都成了定局。”
他喝了口温水,撑着地板站起来,灯光折射下投出一片黑暗,仿佛一个穿上了铠甲的战士,将满身的伤藏得密密麻麻。
“换一个房间吧,我睡这里会做噩梦。”
只是睡这里会做噩梦吗?
只怕在朗园的任何房间,他都睡不着,他原本就是一个睡眠很差的人。
她以前还嘲讽他,工作狂不喜欢睡觉,现在才知道梦里藏着怪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