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瞑隔着被褥仿佛都感受到了。
角落的滴漏又悄然走了一刻钟,大殿的门冰冷得没有半分动静。
莫念秋额间泛出热度,滚烫的温度从额间传遍整个身体,可她仍在喊着“冷”。
傅瞑无法再等了,他看着小妻子双颊烧得通红,嘴里渐渐说起了胡话,
“心涟,心涟不要啊!”
“沈婉婉,你杀了心涟,我要和你拼了。”
“阿爹,阿爹,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离开我。”
“我明明救下了您,为什么,为什么您还是死了,是谁害了您,阿爹!”
“傅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傅瞑,我恨你…我恨你…”
这些话有的呢喃不清,有的却嘶声裂肺,傅瞑一遍遍解释着,“那都是梦,都是梦,有我在,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挣扎着挣扎着,最后莫念秋窝缩在榻子上,全身搐动,一声声压抑的痛苦唏嘘,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散布在屋里,织出一幅暗蓝的悲哀。
天似是塌了下来,傅瞑觉得他的心像是被一把钝了的锉刀残忍地反复地割着,心疼从伤口流出,撒落一地忧伤。
他抱起莫念秋,想要从这困境中逃离出去,可殿外的守卫誓死不开门。
傅瞑突然闪烁了一下,接着双眼又变得阴鸷晦暗,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冲脱出来,他此刻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滚雷般低喝道,
“要么开门,要么死。”
殿外的侍卫面面相觑,皇上的圣旨他们不敢违逆,太子他们也得罪不起,
就在踟躇之时,傅瞑一脚踹在了殿门上,门扇晃动,侍卫跪倒一地,“太子殿下息怒,您如果强行闯了出来,是抗旨不尊,这,这……”
抗一次旨又如何,他已经抗过一次了,何惧第二次。
几脚下去,厚重高棱的门扇颤巍巍的,像蝴蝶羽翼般薄脆易折,似是随时都要轰然倒地。
恰在此时,殿门豁得打开了。
皇上皇后站在殿外,皇上威利的声音喝道,
“逆子,你想谋反嘛!”
皇后一眼就看到了傅瞑怀里的莫念秋,她迎上来,问,“念秋怎么了?”
傅瞑没看皇上一眼,而是求助地望着母亲,“母后,太子妃病了,快找太医看看。”
皇后示意身边的刘嬷嬷去请太医,“先将念秋放回榻子上吧!”
傅瞑修眉微舒,抱着莫念秋回到榻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
这时,杵在一旁的隆熙帝低沉的声音响起,“沈婉婉怕是不大好,她想见你,你去看看她吧!”
傅瞑的目光始终忧心地落在莫念秋身上,不为所动,似是没有听见。
“太子!”隆熙帝又喝道,声如狮吼,
像是惊了榻上人,莫念秋眼睫颤颤缓缓睁开了眼,有一瞬的空洞苍茫,她偏过头找到了刚才喝声的源头,漠然地望过去。
皇后俯下身子,拉住莫念秋的手,声音婉柔凄凉,“念秋,我知道你病着,说这话极不称时,可是,婉婉怕是不大好了,整个太医院都已经束手无策,她如今只想见见你和瞑儿……”
“母后,我去。”
声音已是有气无力,莫念秋支撑着坐起身来,她不是因为可怜沈婉婉,沈婉婉有什么可怜的,她恨不得杀了她。
可是,她不忍拒绝皇后如此的恳求,她心存对皇后的感念,也知道亲人病重时的痛楚。
虽然她觉得沈婉婉不会就此一命呜呼。
晃荡着站起身来,莫念秋身形猛然间一晃,重又跌坐回去,
傅瞑按住她,嗓音异常心疼与坚定,“咱们不过去。”
“太子,她可是你的表妹…”皇上再次不满地警告他。
莫念秋轻轻拂开他的手,“没事。”
谁让沈婉婉病得更重呢!
当莫念秋再次挣扎着起身,身体忽得一轻,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跌进了一个不算坚实的怀抱里。
傅瞑抱着莫念秋,大步流星朝东偏殿而去。
东偏殿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闷热的殿内发酵得冲人颅顶。
殿内冷清得浮着一层死寂。
太医已退出殿外安静地跪了一地,宫女内侍跪在另一侧,无人说话吱声,也没有人忙碌,刚才进进出出的忙碌与焦躁仿佛只是一场虚妄,
他抱着莫念秋径直去了内殿,
沈婉婉微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床边静养,面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发丝粘腻地粘在额边,重重地吐纳,丧失了往日的精明与妩媚,
听见响动,她抬眸望去,眼底尽是一片淡然的宁静。
这是莫念秋从未见过的。
“搬个圈椅过来。”傅瞑吩咐着。
莫念秋被抱得不自在,轻声道,“放我下来。”
傅瞑不肯,“你生病了,不要勉强。”
直等到圈椅搬过来,傅瞑才缓缓将她放下,那样的小心呵护,落在沈婉婉眼里,不再有嫉妒,她勾起一个苦笑,
“我还是输给了你。”
莫念秋微愣,淡然回道,“这次,我无意与你争。”
沈婉婉潸然一笑,她是不信的,只是在这事上争论也无意,
“表哥表嫂,我知道我做了些错事,如今也是咎由自取,回宫也是我一再坚持,求了姑母,父亲说的没错,皇宫是一个巨大的狩猎场,再精明的猎人,也免不了踩中陷阱。我终于知道父亲不要我嫁给太子了。”
“只是,一切都晚了。表哥表嫂,都是我错了,求不得你们什么原谅。可,可我还是奢求,能将儿子寄放在东宫抚养。”
顺着她的视线,莫念秋才看见床榻里侧,那一个小小的身影,
“这个皇宫里满是看不清的阴谋与算计,贵妃的妄念,皇后的无争…这次我自认为算计得精准不差,依旧换来这样的结局,我不想我的儿子再沉溺其中。”
莫念秋那刻仿若看到了自己母亲临走前,看向自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