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瞑挺直的身影立于院子外的石榴树下,枝叶斑驳地将他笼罩着,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消呼吸间的停顿驻足,掉头往书房方向去了。
迷迷糊糊醒来的小厮只看到了远去的一道绛红色秀直背影,“咦”了下,“那是不是太子殿下?”
刘内侍小跑着跟在傅瞑后面,絮絮叨叨劝着,像个老嬷嬷,“哎呦,太子爷,大婚之夜您不进喜房,这事传出去那还得了,如果传到皇上皇后耳朵里……”
“忙了一日,都累了,不必再大张旗鼓惊动那么多人。”傅瞑转进前院的月洞门,低沉的嗓音随着似明渐灭的宫灯一起消失在黑夜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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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灰白,还未破晓。
莫念秋怕这一切都是做梦,睡得并不踏实,天未亮便睁开蒙松的眼,望着猩红满目的床帘心有余悸,额间背上似是做了场噩梦微微渗出汗来,愣怔了片刻,才将昨晚一经两世的匪夷之事记起,心中一下子又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明间守夜的心澈心涟刚起身,听见内室的响动推门而入,两根粗壮的红烛燃尽一根,只剩一簇微弱的烛光闪烁,满面的喜红本该是热闹的,如今越发透着孤独与清冷。
莫念秋看着心涟焦切地朝自己走来,四手相交,仍是那样的真切,胸中悬着的心才慢慢缓落下来。
心澈心涟望着莫念秋脸上挂着忽明忽暗的倦色,当是昨晚因心情郁结忧忿未睡安稳,两人心照不宣地闷声不吭。心涟伺候着莫念秋起身,沐浴换了件牡丹千瓣红绸缎面的褙子出来,梳妆打扮好,此时,心澈正好端来一碗银丝面,让莫念秋填填肚子。
莫念秋看着那碗简陋的汤面,轻声吩咐,“以后膳食,照着以前的样式用膳。咱们不必亏了自己。”
“是。”这话在心澈玲珑心里一转,不一会便给莫念秋添了两碟小菜,一碟是薄翼味鲜的水晶肘片,一碟嫩绿时兴的小菜。
经过了一晚的辗转难眠,莫念秋有些饿了,汤碗见底才缓缓问起,“认亲礼的礼物准备得如何了?”
“都是姑娘出门前老爷吩咐好的,已经准备妥了。”心澈一五一十地回禀着。
莫念秋沉吟片刻,想起上一世的种种,到库房亲自调整了认亲礼单子。
从库房出来,心澈捧着礼物,心涟扶着莫念秋顺着抄手游廊径直出了宜春阁。
心涟在莫念秋耳畔嘟囔着,“昨夜有小内侍看见太子到了咱们宜春阁外,不知什么原因竟也没进来,丑时过半宿在了书房,今晨宫门刚开又早早进了宫。”趁着莫念秋方才清点礼物的功夫,心涟费了好大功夫打听到的太子行踪。
话音刚落,瞥见莫念秋脸上没什么表情,以为自己的话戳到了自家姑娘的痛处,试探着问道,“太子妃,咱们再去前院看看,指不定太子已经回来了呢!”
莫念秋依旧气定神闲地走着,心涟这些话落在她心里没激起半点涟漪,拐了个弯朝东宫外走去,“备马车,咱们自己进宫。”太子行了冠礼后自己开府居住,东宫与皇宫只有一条街之隔。
平日少言沉稳的心澈跟在莫念秋身后,看着自家姑娘秀丽婀娜的身姿,眼眶忍不住在眼里打转,
“哪有新婚娘子自己一人去敬茶的。”
上一世,莫念秋也是如此认为的,如今,她并非人生地不熟,也不用非靠着太子才行。
走过不知道几重深的宫墙,方到了皇后所住的坤宁殿外。
刚着人进去通禀,听见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满京城不知多少名门贵女羡慕太子妃呢!商贾之女竟能嫁给当朝太子,真是祖上修来的几世的福分。”
嗓音未刻意低压,莫念秋听声辨出是贵妃李氏所生的二公主昭华。未停片刻,明显带着不屑与嘲讽又传来,“真不明白父皇为何执意要太子哥哥娶莫家女为妻,不过是父皇起势时捐了几个钱,恩典个官职也就罢了,再不济,侧妃已是天大的恩典,何必逼着婉婉妹妹下嫁去泗州。”她是想借话激怒三公主昭和。
“行了,越发没有规矩了。都已经嫁过来了,你少说两句。”一道雍容高傲的声音截断了二公主的话,“姐姐,昭华让我惯坏了,您别在意。”
这是贵妃与皇后说话,未及听到皇后的声音,有个张扬的嗓音回道,“父皇是最重情谊的,既是指腹为婚就要履诺。你这样说难不成是在怪父皇有眼无珠,想让父皇出尔反尔。”这是三公主昭和,皇后所生,太子的亲妹妹。
如今听着似是站在自家嫂嫂这头替她说话,实则莫念秋知道,昭和与沈婉婉年龄相仿,自幼交好,一直替沈婉婉鸣不平,如今这般只是因为护短,护着自家哥哥的妻子罢了。
许是有人通传太子妃到了,屋内骤然间没有了动静,莫念秋拾步踏上光洁平整的青石板,正要走进坤宁殿,余光无意间瞥见,狭长幽深的宫墙尽头闪出一人,一身绯红太子朝袍,身形如记忆中秀颀矜贵,
只是那张脸变得过于模糊和遥远,恍惚间瞧不真切,只觉得那道依旧深沉的眼神凝落在自己身上,
还是碰上了自己的新婚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