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头一次来东陵都城吧。”
见沈涟漪不言语,那人朗声一笑,大喇喇地在对面坐下,又给沈涟漪的杯盏重新添满茶水,自来熟般从容地介绍道:“在下周离,离别的离,这间茶馆的老板。”
听到周离二字时,沈涟漪眉头明显一皱,重新来了兴致,掀起眼皮打量起眼前之人。
若是说周黎,她很熟悉。
九州有八大世家,西晋周家便是之一。
西晋周家有一子,名为周黎,她听过他的名头,是她父母辈中的佼佼者。
只不过…那黎是黎明的黎,寓意简单明了,即为周家未来的曙光,可见周家给予他多高的期待。
少时修炼时,这人常被她舅舅挂在嘴边,言语之间流露出的欣赏敬佩,她至今记忆犹新。
可就是这样一位天纵奇才,却在继承家主那日自毁修为,在九州消失匿迹。而西晋周家的地位,也在那一日之后,一落千丈。
眼前之人告诉她,是离别的离,并非黎明的黎。
同样读音的二字,代表的却截然相反。
周离在沈涟漪审视的目光下,神色如常,杯盏中升起热气腾腾的薄雾,朦胧了视线。
他似是在等她的话。
八大世家之间本就相互忌惮,近些年来因世家之首的地位,明里暗里的争斗追杀更是从未停过。西晋之人突然出现在东陵都城,还是西晋曾经备受瞩目的家主。
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同她道明。
又或许只是她多想罢了……
不过…到底为何,她并不感兴趣。
她这个人的性子,向来不喜刨根问底。或者说,她如今对任何事情的兴趣都不大,特别是世家之间的争斗,权利的争斗她早已深受其害,不想再有任何关系。
更何况,她同他非朋非友,仅一面之缘,人家凭何告诉她原由。
若是无端告诉,定然存有利用之心。
知晓眼前之人没了威胁,沈涟漪卸了力,纤细的手指捏住茶盏边缘,温热的茶盏让指腹红润了几分。
可她却未急着端起入口,似是把玩,沉声静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问了一句话,“你怎知我是第一次来东陵都城。”
她明明不是第一次。
似是没有想到沈涟漪会问这个问题,周离失笑,视线瞧见她因笑声而逐渐蹙紧的眉头,又迅速敛了放肆的笑意,正色道:“东陵人喝绿雪都爱用绿萼梅的雪水,不爱用红梅。”
“为何?绿梅,红梅,又有什么区别。”
她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沈涟漪闻言,将茶盏举起闻了闻,雾气蒙蒙,如蜻蜓点水般缭绕在鼻尖。
她猜,眼前这盏绿雪应是用红梅雪水煮的。
“我说了,姑娘可别生气。”
沈涟漪不明所以,却莫名地有耐心,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得了许可,周离也没急着回答,像是在斟酌着语句,半晌后又似破罐子破摔般,轻声道:“只因东陵人觉得,红配绿……甚是粗俗。”
粗俗……?
沈涟漪嘴角霎时低了几分,却不见怒意,睁眼间控制不住,轻飘飘地剜了周离一眼。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东陵人这么清高。
忽地,她手指微转,刚准备入嘴的茶水尽数泼洒而出,甚至溅到周离的衣袍上。可沈涟漪只是睁着无辜的眼,满是灵气,装作惊讶道:“哦,实在是不好意思,浪费了周老板这一盏好茶。”
话音落下间,茶香溢满整间茶馆,在潮湿的霉味中肆意妄为地蔓延开来。很快,周遭探究地目光纷纷瞥来,还有毫不掩盖的贪欲。
这戏演得假,周离轻叹一声,无奈地拂了拂衣袍。
可沈涟漪的戏还没演完。
她忽地从袖口处掏出两块灵金,在众目睽睽之下,重重地搁置在边角磨损得几乎圆滑的四方桌上。清脆的碰撞声传来,她笑意湛湛,下巴微抬起看过来,甚至朗声,一字一句道:“周老板,这茶钱,您收好。”
收好二字,她又似故意放缓语调,尾音悠长,颇有些揶揄和取笑的意味。
“你…”周离顿住。
眼前的两块灵金,不用掂量便知分量不轻。
他这茶馆虽鲜少有修为高强之人,但最不缺的便是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
刚才那芬芳扑鼻的茶香,即使是贩夫走卒,即使不知那是绿雪茶,也能猜到那杯茶水的价值不菲。一间破败不堪的茶馆老板能拿出此茶,可想其身上没准还藏着其他好东西。
就算没有其他好东西,总归还有那两块灵金。
他们敢抢他,却未必敢抢眼前女子的。
随便出手便是两块灵金,如此阔绰之人,身份定然不低。而他瞧着就是无权无势,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还真是给他挖了个天大的坑。
“周老板,有缘再见。”沈涟漪优哉游哉地起身,抱手于胸前,临走前冲他的笑意更甚,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周离郁闷抱手。
果然,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女人,特别是来自天外天的女人。
瞧着沈涟漪临走时的背影,周离十指倏地握紧,匀称的关节缝隙间冒出微弱金光。
金光乍亮又陡然消失殆尽,
他措不及防地开口道:“姑娘,外面雨大,即使有蓑衣也不见得能保全自身,何不等雨停了再出去。”
那道金光……沈涟漪脚步霎时顿住。
传闻西晋周家有一传自上古的秘术,名为“通天”,拥有着预知未来的能力。
只不过因此术法窃取天机,损伤阳寿,更有传闻,修炼此法者通通短折而死,再加上需要天赋卓绝者修炼,种种条件限制下,早已失传。
破旧的茶馆外,天边乌云滚滚,似即将有飓风袭来,大雨滂沱,冰凉刺骨,如同苍穹被捅破般。远远望去,雨水聚集成一片片水幕,将眼前的景致分割成无数个模糊的分段。
连绵了一个月的雨水,今日仿佛到了极点。
等雨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