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于你们而言最珍贵的东西,就像方才同我下棋这那位,他赌的,是他的佩剑。”
江陇闻言皱了皱眉。
他看了荣微一眼,见她作思考状,一时斟酌,便也跟着垂了眸。
好一会,荣微才犹犹豫豫地回答:“方才我瞧贾老板棋力精湛,以我之力,要赢怕是很难。”
原本看戏的众富商听她话中之意像是要打退堂鼓,一时失望,嚷着便要走。
谁知下一刻,荣微复而开口,眉梢带着笑意:“我们此次是来赴侯爷的荔枝宴,身上带的最珍贵的,自然是荔枝果,若贾老板不嫌弃,那便以此物做赌,如何?”
这下不止围观的众人讶异,连江陇也是面有惊色,下意识便拉了荣微的胳膊,轻呼一声:“不可!”
他和荣微从不曾对弈,对于棋道之事,最多只是纸上谈兵,荣微或可从棋语窥伺人心,可若真要与人下棋,怕是毫无胜算。
何况他也是想不通,这琉璃盏除了名贵,并无旁用,用荔枝果来换,无论如何盘算,都不对等。
荣微却是拍了拍他的手,柔声细语解释道:“夫君莫急。”
“如今官家不再抑商,咱们商人地位上升了,在这偌大的临安城内,做生意的门道自是越多。何况贾老板为人豁达,我们就算把荔枝果输给他,拿不到想要的,也不算亏。”
江陇听出她话中并无争胜之意,一时不解,又听荣微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量说:“我与他对弈,并不是真的想要这琉璃盏。”
她此言格外认真,虽柔而软,可眉眼中却挟着那令他熟悉又害怕的冷意,江陇轻吐出一口气,不再阻拦。
却蓦地想起,白日里阿浅还曾偷偷问过,鬼质枯之事他与她数次默契配合,是不是因为他总能知晓楼主心中所想。
彼时江陇无言看着纯稚的小姑娘,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多数时候,他也只是循规蹈矩地执行楼主的命令,其实并不知道荣微的真实想法。
不能猜,更猜不透。
是阿浅把他看得太高了。
剑雨楼的影卫和侍女,在荣微眼里并无不同。他是影子,本就不属于这繁热的万家灯火,自污秽与垢血中艰难爬出,幽暗地底如是多年,年岁不长,尘却满身。
他甚至连阿浅都不如。
荣微对她——
江陇眨了眨眼,试图挤去那纷扰的神思,看着已经落座在贾平对面的人。
只不过,这几日温柔乡待得久了,他有时候也总会耽溺和恍惚,那声“夫人”是否并非一场空梦。
“夫人,请。”
贾平指了指黑子棋盒,彻底打断了江陇的思绪。
荣微没有推托,二指捏起黑子玉石,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地直取天元。
人群中有人嗤笑一声,很轻,江陇抱着手臂,闻声眼皮微微一掀,睨了那人一眼。
淡薄漠然的,那人下意识噤声,默默地隐入人堆之中。
贾平丝毫没受影响,白子迅速一落,道:“夫人果然有勇有谋,如此,贾某还真对这荔枝果越发兴趣了些。”
荣微落子极快,像是没有任何套路招式,随意而行。
她轻笑回道:“去年岭南雨水正好,荔枝长得大而甜,水嫩多汁,研制成的荔枝果喂过了清茶,加上冰库冻了一整个秋冬,又甘又香,贾老板是临安人,应当会喜欢。”
贾平大笑,“好,夫人爽快!此局痛快!”
荣微还是那副从容浅笑的样子,道:“若非往北难以摘植,此番我们便会带些荔枝苗来了。”
“的确,一方水土养一方作物,这荔枝如此珍稀,方能得世间人垂涎。”贾平拢拢衣摆,这回犹豫了一会,才落了子。
懂棋数的人一看,这一局,贾平和荣微下时,少了方才和那江湖客的缠斗模样,更多了几分随性,但——
棋局变化瞬息,贾平抹了抹胡须,后背被氅衣浸出点点汗,这一子,他竟是思索了更久。
一黑一白,几乎不相上下。
他能看出荣微棋力并不强。
可交锋间,她一面同他交好攀谈,一面进退游刃有余,时柔时刚,变化莫测,贾平盯着面前这双不沾染情绪的眉眼,以他阅人无数的经验,愣是没能看出她任何的波澜起伏。
就好像,她心已入定,不沾尘间。
少顷,伴随着最后一子落,席间随之一声叹息。
“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