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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反光映着冰冷的白色。
她又想起雨中形单影只的男孩。
这么多年,他究竟活在怎么样的世界里?
她把他带进去,又把他独自留在那里。
……
后半夜的梦境断断续续,一个接着一个的梦,混乱不堪,她看见很多人与事情,漫长的像是一生都匆匆掠过眼前。
无数面目在她生命里出现又消失,不知不觉间,就连蒋明琛的影子都模糊起来。
她看见了那座安静的、让人迷路的宅邸。
昏暗的房间里,咳嗽不止的男孩在不远处看着小女孩坐在地上,捡起乐高零件东拼西凑。拆开的说明书放在旁边,因为完全看不懂,她已经放弃章法。
“这样可以拼完吗?”
年幼的简渊有些怀疑,又不想打扰她的兴致,于是隐晦地提醒。
“……当然可以!”应星星不是很有底气地说。
在他睡觉的时候,应星星就在旁边拼这盒那天晚上拆开的乐高。简渊想,如果当晚她也拥有这种耐心,后来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但她的耐心也很有限,被一只从窗户钻进来的蝴蝶吸引。
仰头看着蝴蝶在半空盘旋,她跑过去,把窗户打开的更大,试图让它快点飞出去。
简渊看着她忙前忙后,“害怕虫子吗?”
“不是啊。”
她认真地比划着双手,“哥哥,你家这么大,这么这么大。”
“……”
“如果飞进来,就要迷路了。”
他出神很久,直到那只蝴蝶终于如她所愿,顺着风的轨迹飞向湛蓝晴空,才微微弯起唇角,“你说得对。”
所以在她来告别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
那时乐高已经拼成,从形状上,跟盒子上的模型没有半点关系,但是她很满意。
女孩跟他告别,说过几个月就会回来。
阳光洒在她身上,天真的灿烂。
“没事的!”
刹那间,应星星仿佛了然什么,想要冲进梦境里拦住女孩的下一句话,但身体轻飘飘穿过旧日时光,只听见女孩郑重地承诺,“我会给你写信的!”
仓猝撞入星空穹顶下漫长的走廊。
路过一扇扇紧闭的门扉,道路的尽头,是她曾经打开过两次的门。时间在这里静止,星辰如同幽空中闪烁的眼睛,永恒地俯视着所有结局。
她走到最后一扇门前,推开熟悉的空间。
图书室内,少年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尘埃在光线中浮动,他站在那片光里,干净如初。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只是无法控制。
朦胧的视线中,简渊似乎发出了疑问。
“……我给你写信了。”她说,“后来……很久很久以后,我给你写信了。”
“是吗?”简渊说,“我没有收到。”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你跟我说了很多次抱歉,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她哽咽着,“你把我的心摔碎了,我也毁掉了你。”
他神色恍然,“我不是故意的。”
门与窗倏忽消失了,星辰不再闪烁,空间里所有的存在重新解构,齑粉似的粉碎,变成一片茫茫的、纯白色的空间。
“我只是……”
他笑了一下,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你只是一直活在坠落里,不明白如何抓住求生的藤蔓。
她朝他伸出手。
“你看,我也掉下来了一次,那是很不好受的感觉,简渊,不要继续再往下坠落了。”她好像在对雨中的男孩说话,又好像在对手术室里徘徊在生死线的人说话,“……不要等在这里,跟我走吧。”
年少的他犹豫着,“可是……”
“我会抓住你的,我保证。”
他摇摇头,说,“可是你已经没有伞了。”
话音骤落,视线中的所有都化为虚无,千万种结局终于淹没,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她无论如何追赶也再看不到的地方。
手术室内,仪器发出尖锐的提示,焦急的声音交替响起,几乎没有停顿。
“血压七十到四十!”“血氧饱和度下降!”“氧气瓶!”
“准备一支肾上腺素备用!”
“……”
“心跳……心跳停了。”
失重感毫无预兆地袭来。
她又回到了天台,这一次,没有轰动满城的烟花,空旷的风从城市边缘吹来,将她的声音吹得颤抖。
“简渊。”
夜色深处的人回过头,比墨水更加幽深的双眸,藏着无尽的深渊,他问,“你怎么来了?”
“如果我不来,你就会跳下去。”
“你不希望这样吗?”
“当然不——”
“可是我说过会给你自由,”他微微笑起来,用极轻、极轻的声音打断她,“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做到。”
她顿住。
很久很久之后,才开口。
“但,简渊,如果你死了,我发誓永远不会原谅你,我会永远恨你。”
“可是你明明答应过……”
“那是我骗你的。”
他恍惚“啊”了一声,好像早就习惯,“你又骗我。”
“对,我这个人最擅长食言,最擅长变心,最擅长遗忘。我会忘掉我爱过你的点滴,只要想起你,就想起你对我做的一切坏事,想起你是个糟糕的人,想起你直到最后都偏执的选择。”
风从他们之间横亘的距离穿过去,他侧过身,安静地凝视她。
“那真是很坏的结局。”
“所以,过来吧简渊,来到我这里。”
她再次伸手。
简渊的目光落在她的掌心上,有如实质般,像是冰锥的尖刺。
“然后呢?”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