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耕台下,静默无言。
“一切根源,皆是源于皇权不下乡。”
“是以,朕痛定思痛,决定改置新税卒,逐步取缔原本地方乡镇里甲制。”
“今后新税卒将入驻地方乡镇,代替原来里甲保长,承担朝廷征收粮赋,以及下发徭役政令之职。”
“新税卒将会以各地军卫、京师三大营在内,军中的退伍军卒为优先……”
朱高炽这一席话下来,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除了夏原吉、杨士奇这几个或提前知道,或隐隐猜到的,其他所有官员,尽皆一片哗然。
陛下居然下旨,要组建新税卒,原来的里甲制度也要取缔不用……
先不说这是否真的可行。
关键在于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应该说,陛下到底想干什么?
以吕震为首的这些文官,他们本来想的只是陛下要借着两淮士绅的事,来借题发挥,好从中争夺一些话语权,让他们这些官绅做出一些让步。
这很合理。
政治斗争,向来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你来我往。
汉弗莱爵士说过:“政治上的捅刀子,那也得绕到背后再捅,当面亮刀子那是煞笔行为!”
而现在,两淮士绅就干出了这种煞笔行为,那他们全体官绅自然得背锅让步。
可眼下,陛下所要的,显然不只是官绅集团的让步这么简单!
要只是组建新税卒,那他们还能忍一忍,可现在是新税卒成立,里甲制要废除!
而且新税卒的来源,又是出自军伍,这意味着往后的税吏将天然地就与胥吏、士绅尿不到一壶子里去!
难道说,这才是陛下的真正目的,趁机收回地方财税权力?
“陛下,这万万不可,先不说新税卒的组建,朝廷要耗费多少财政,光是这些退伍军卒不识字,不通算术,这让他们如何能代里甲来为朝廷征粮纳赋?”
吕震忍不住了,他向前爬了两步,急声劝谏道。
虽然他是陕西人,但现在这可事关切身利益,已经不再是江南士绅一家的麻烦,而是全体士绅阶级的麻烦。
吕震觉得不能再任由皇帝这么肆意下去了。
摊赋入亩可以谈,开海下西洋也可以谈……可这新税卒却是要攫取士绅的财税特权。
一旦新税卒真的成立了,那士绅原本可以揽纳税赋、诉讼,进而谋取私人利益的时代,很有可能会因此而受到严重影响。
包括吕震在内,这些官员还都不知道,林煜的新税卒只是手段之一而已,真正的杀招是士绅一体纳粮。
什么揽纳税赋,包揽诉讼的特权,今后通通都不会再有了!
地方乡绅吞下了多少权力,就得连本带利都给吐出来!
朱高炽见到自己的礼部尚书吕震,跪在下面“义正严辞”的反驳自己,却也没有生气,反而微笑着说道:“呵呵,吕卿家莫要激动,且先请起,春寒甚凉,吕卿家今年也快六十有五了,要为国朝保重身体啊!”
吕震一愣,下意识说道:“陛下,微臣今年才六十一岁啊……”
说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在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了一样。
朱高炽一脸恍然:“哦?是朕记错了吗?”
说着,也不再去管一脸颓然的吕震,接着说道:“刚才吕卿家说得很好,的确,新税卒取自退伍军卒,这些退伍军卒既不识字,也不通算术,自然难以胜任为朝廷征税之职。”
这话说完,官员们都是面上一喜。
而那些随行的禁卫军卒,则是面露失望。
别看他们作为皇城禁卫,平日里看似威风凛凛的,但这威风又不能当饭吃。
就算皇城禁卫吃香,那也只是做军官将领的吃香,因为可以吃空额(明初没那么过分,但肯定是有的,任何朝代都有)。
至于下面的小兵,最多就是拿一拿死工资。
现在是洪熙元年,他们皇城禁卫的月俸,应该还能拿到差不多足额。
但那也只是差不多足额,其它什么额外的收入贿赂……
想都别想!
所以总不能让这些人,去找太监、宫女,或是上朝的那些官老爷要过路费吧?
可以说,对于封建王朝的军队而言,退伍约等于失业,以及失去全部收入来源。
许多士卒当兵当久了,卸甲归田以后连种地都不会了。
就算有退伍安家费,那也只是略微安抚士卒,别闲着闹事,真要是不发、少发或者晚发,这些退伍军卒完全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对于封建王朝而言,军队和兵制的一切目的,都只是为了维稳。
包括从唐玄宗开始,用于代替逐渐崩溃的府兵制,而采取的募兵制,本质也是因为均田制被破坏,导致失地流民太多。
所以唐廷就利用募兵,把流民里的青壮劳力招走,这样剩下的老弱病残,就没有能力聚众造反了。
募兵战时打仗,闲时解散。
对处于中后期的王朝而言,堪称镇压内部民乱的利器。
至于把募兵作为常备军……
不用花钱啊?
这些皇城禁卫,听到皇帝要组建新税卒,取缔地方乡镇的里甲制,而且还是以军中退伍军卒为主。
对他们而言,这简直就是一件大好事,可以完美解决今后退伍的家庭生计问题。
可现在……
禁卫军卒们都以为皇帝被劝服了,要改变主意,不少人都对“颓然”的吕震怒目而视。
这些官老爷啊,全都只顾着自己,压根不管他们这些军卒的死活,草了!
“可是……”
朱高炽沉吟半晌,这才接着说道:“朕观地方乡镇里甲,同样也不是生而就会识字、算术,既然新税卒不识字,也不通算术,那便学会就是。”
这话一出来,官员们都是一怔。
这不是学不学的问题啊!
吕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