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正午,灼灼烈日把整个连府都晒得热气腾腾,凡是见得着光的地方几乎看不到一个会动的活物。
盛心斋位于整个连府的最西边,虽说是属于连府的一部分,却隔着一个大湖,院子与外边也另外开了门,看上去倒是有些独门独户的样子。
两进的小院子,□□棵参天大龙柏把整个院落都拢在了里边,不过即使如此小院在这样的天气里也不见得会有多凉快。
“母亲,先生说心静自然凉,母亲流汗不止可是心中有事,所以焦躁不安。”语调平缓的童音还带着稚气,却已经隐隐感觉出丝丝凉意。
“呃……母亲没有焦躁不安,只是……只是不耐热。”捧着一碗冰往嘴里挖的女人闻言扯扯嘴角,羡慕得看了一眼坐得端端正正练字,额角不见任何汗意的小男孩。
“……”男孩搁下手里的毛笔垂下长长的眼睫,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目有着些许茫然,转过头看了自家拼命吃冰品的母亲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问,“昨天池儿去外祖母处请安时,遇到了大姨母家的表妹王氏阿兰,因着阿兰想多吃一碗冰品外祖母便训了她,外祖母说妇人不可多吃凉食,那会毁了自己的身子……母亲也是妇人为何可以吃这么多冰品?母亲不会毁了身子么?凉食又是如何会毁了身子?莫非凉食有毒?可为何只毒妇人?”
“这……”女人眨了眨眼,咽下嘴里的冰点放下手中的细瓷花盅,拿过身旁丫头递上的布巾轻轻拭了拭嘴角,慢慢从半卧着的竹制躺椅上支起身子站了起来,藕荷色纱裙随着女人的走动微微摇晃,逢着金线的裙边漾出一圈圈闪亮的光华,女人停在男孩的书桌前看了看愈见苍劲有力的字迹露出笑意,抬手把屋子里伺候的两个丫头都挥了出去。
“母亲?”男孩对女人的行为感到困惑。
“池儿来……”女人伸出手把男孩抱了起来。
“母亲!”男孩一惊,原本带着冷意的白皙小脸立刻浮上了薄红,“母亲,池儿已经是大人了,先生说丈夫是不可以依赖与母亲的怀抱的!”
“池儿,你既已是丈夫了,便说说你我与其他人有何异处?”女人抱着男孩走向内室,在一张长榻上坐了下来。
“异处?”男孩看了一眼自己母亲算得上纤细的胳膊也不敢怎么挣扎,听了问题之后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认真思考起来。
真舒服啊……比身旁放满冰还要感觉凉爽,女人抱着男孩的样子分外满足。
“母亲,是不是我比其他人都来得聪慧?母亲比其他的妇人不老?”男孩一脸的正经,觉得自己的答案肯定正确。
“……”女人的表情似喜又忧,最后微微笑着开口道,“母亲的池儿自然是旁人所不能比的,但母亲所问的问题并不是指这个。”
“那是儿没有父,而母亲没有夫主这个不同?”
“……”女人把怀中的男孩放到了身旁,似在回忆半响后才道:“我们与别人的不同是在于,母亲耐寒,而你耐热!”
“母亲是说我的寒症?邢先生说了无妨。”男孩主动握住女人的手,企图将自己身上的凉意传达给母亲。
“池儿,其实……母亲这辈子最早的记忆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那一瞬间。”女人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在等着可以告诉别人的机会,“醒来时母亲全身结满了寒霜,犹如置身冰窟,只有胸口所挂的一枚血玉烈烈如火,神鬼眷顾,母亲活了,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母亲当时记忆全无,在外流浪了三个月才被连家的剑客们寻到。”
“……”男孩漂亮的凤目睁的大大的,从脖子里拉出血红色的玉佩,脸上都是震惊,“但……但,外祖母所言母亲被父亲所救,嫁与父亲后便与之一同回连家,只是在途中父亲不幸感染风寒过世了……池儿还见过父亲族人……”
“然!你外祖母也是如此告知母亲的,真假母亲亦不知。”女人柔软的手掌抚上男孩的头顶乌黑的头发,“池儿今日告知母亲,池儿已长大已是丈夫,母亲才恍然吾儿当真已长大了,母亲将自己所知告知于你,你可自己琢磨。”
“母亲,那池儿之父……”男孩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睁大的凤目,粉红色的薄唇微微颤动,“母亲,我父可还活着?”
女人闻言神情一顿,在男孩满是期待的目光中微微一笑:“池儿想要寻你父么?”
“然……”男孩兴奋的点头只是点到一半突然顿住,脸色一变有些惊慌的摇头,“否!池儿不会去寻,池儿有母亲足矣!”
“池儿……母亲醒来时虽然全无记忆,但却知道一双眼睛,等吾儿出生母亲才明白那大约便是你父亲的眼睛。”女人细细端详男孩的一双凤目,倒是与连家人的凤眼有九成相似,只是更为精致更为漆黑。
“母亲无需告知池儿,池儿不去寻父,知与不知皆无碍。”男孩俊美的眉眼带上清冷,“儿在前年曾看过一剑客游记,书中所提当世武学中有一称之为《寒谪》,习者以寒毒冰蟾助功,积年累月之后若不能解毒便会发狂最后身死,冰蟾寒毒无药可解,但可以命换命,谓之过毒。”
男孩说到这里时抬眼看向女人:“若是池儿所想无误,母亲便是被以命换命过了毒的。”
“是……是这样的么?”女人喃喃出声,神色有些恍然,脸微微发白,她犹记得刚醒来时全身冰寒冷得发疼时的感觉,但是这五年来看着儿子一日长大一日,她有时也会想儿子的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儿子长得那么好,他父亲该是怎么样一个美男子?
虽然她知道这样想着一个从来没见过面,只记得一双眼睛的人很可笑,她自己也觉得很可笑,但她只是做做梦而已,她这样已被定为寡妇的女子,又生在连家这样的世家大族里,再嫁已是不能,这辈子已成定局,但她可以保持着自己的少女情怀,偶尔,只是偶尔,做做才子佳人的美梦而已……
“母亲……”男孩轻声开口,犹豫了一番,“或是池儿想错了。”
“否!”女人盯着自己的手心,似乎看到了自己被粉碎的少女之梦,声音有些微微涩然,“我儿聪慧,世间难寻,母亲其实一直等着,等着池儿长大,等池儿长大了便可告知,母亲信池儿,这世间母亲只信池儿一人。”
“母亲……”男孩抿起嘴,握紧女人的手,“母亲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