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还未过去,京城的北风索索落落地吹刮,被雪覆住的梅生长得没前些年那么好了,深深浅浅的紫红挂在枝头,零零落落。好像有人伫立在树下,白色身影快要与雪色融为一体,朦朦胧胧,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好像在说些什么,但陈霜凌看不清他的脸,听不见他的声音,周遭好像只有寒风凛冽如刃的呼啸,和那天际飘洒下的方琼。
陈霜凌想上前去,对方却愈发模糊。
永远触碰不到。
在眼前,
却比雪还遥远。
*
“姑娘?”
婢女上前轻唤,“姑娘,叶家二姑娘来了。”
陈霜凌在被子里吐出“嗯”一声,慢吞吞直起腰,左手搭在被子上,右手揉了揉太阳穴,回想起刚刚梦中的场景,在心里默默叹口气。
良久,她才察觉自己正处于一间陌生的卧房,脑子里像倏地吹进一阵冷风般清醒,丝丝凉意从心脏蔓延到指尖,回头便扼住婢女的手腕。
对方骇得一惊,身子打着颤,想抽出手安抚塌上之人,却发现竟然真的被死死锢住,见陈霜凌怎生也不放开,姣姣便不再动作。
“姑娘……?”
“你适才,说了些什么?”她开口,声音和手一样凉渗渗的,还有些喑哑。
“回陈姑娘的话,奴婢方才唤了您。”
“不是这句。”
姣姣感觉手腕上的力度正在加剧,咽了咽口水,稳住声音,跪下道:“上一句是,叶姑娘来了。”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这处院子也是叶姑娘的。”
“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名唤姣姣。”
陈霜凌瞥了两眼姣姣,这才放开,半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姣姣一面在心里嘟囔好好的美人怎么生了这样的脾性,一面又赶忙站好,连红腾腾的手腕也不敢揉一揉。
片刻后,她壮了胆子偷偷瞄一眼陈霜凌。
此时陈霜凌也就十四五岁,小脸莹润如玉,只是没有少女的清纯,用一枝平平无奇的檀木簪挽着黑发。
因没洗漱的缘故,发丝零零碎碎地落在肩头,单单套了件白色里衣,松垮地披在肩头。
很美的。
可惜样貌过于艳绝,显得锋利,并不讨人男人心疼。
其实更讨女人喜欢一点。姣姣想着。
陈霜凌终于抬头,扫视一圈小屋里精致典雅的装潢,才起身打理自己。
没喊人伺候,她也并不需要谁伺候,姣姣只能跟在她身后看她捯饬,不敢插手。
院子不大,但也不简陋,小巧精致,配的器具也都是顶好的。
陈霜凌出门,先入眼的,是屋门口栽的树纷纷落下的枯叶,它们早就不再青翠了,一只手就能收住的身躯颤颤巍巍,薄得一拢就会碎掉,等摊开掌心后,泛灰的黄色又会溜走,湮灭在树下的枯叶丛中。原来它们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
“深秋了。”陈霜凌说,“深秋了。”
她记得十多年前她也出生在深秋。
院中一抹与院落色彩极不相符的绛紫衣摆被秋风拂起,便有落叶攀着风掠过它。叶岑潇极不在意地拍了拍衣袂,细看还能发现她手上粗砺的茧。
“醒了?”
“让您久等了?”
叶岑潇觉得陈霜凌这句话怪怪的,蹙了蹙眉,又觉得她说这话理所应当,所以点点头,说,是啊,有些久了,你可真是成天要死要活的。
陈霜凌“嗤”一声笑出来,摇摇头,上前走了两步,问,怎么这样说我?
叶岑潇却又不答了。
陈霜凌回头看了看那棵称不上年轻葱郁的树,倒是想着叶岑潇越来越扭捏。
许是看久了没意思,她又回头,笑语晏晏的:“我好像同你说过,和我相处,最怕对方把话留在心匣子里头,留了那小半截儿茬,偏叫我去猜。”
“我可猜不出个什么来。”
叶岑潇才终于用淡漠的眼神往她身上剔了一圈儿:“三天一割腕五天一吞药,反倒怪我不把话说明白,你体不体面?”
叶岑潇比陈霜凌年长,高出她不少,又习武,一身霏靡的紫色硬生生被穿出生人勿近的气场,压得陈霜凌有些上不来气。
于是她就只笑:“秦时安不是已经死了吗?其他人,懒得做。”
“所以打算把烂摊子全都丢给我?”叶岑潇顿了顿,又状似无意问道:“身后这丫头……你的人?”
陈霜凌美目流盼,客气地摇了摇头。
叶岑潇估摸了下时间:“寒暄到此结束,该做正事了。”
接下来,陈霜凌只看见那人手腕微微地一动,候在陈霜凌身后的姣姣轻微“呃”一声,便瞪大眼睛,缓缓倒下。
叶岑潇上前一步,精准地摸出姣姣身上一枚小小的布袋,随即收入自己袖中,倒是也没让陈霜凌这个准受害者看上一看。
随后,这副还温热着的身体就被暗处的人拖走。
而陈霜凌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得体温婉的笑容,甚至利器擦过衣袖径直去身后人性命时,她都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平静地没有多分一丝情绪。
直到叶岑潇离开,陈霜凌转身回屋时,眼中才划过一丝狠厉。
陈霜凌坐在窗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窗棂,腕子串的两串白细玉镯碰了个“叮啷”响。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这是叶岑潇留给她最后的问题。
她当时笑了笑,说,既然沈家送了个美人来,她自然也得还回去。
*
低调的马车不徐不疾,驶入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路旁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底层乞讨者的哀叹被隐没在尘世的喧嚣中。
陈霜凌一袭素衣,随手挽了个发髻,钗上桃木簪,素手撩起帷裳,流珠在阳光中折出细细碎碎的光来,蔓延着没入陈霜凌腕中,她透过四四方方的小窗口,看形形色色的人熙熙皆为利来,攘攘皆为利往。
“去哪儿?”正在闭目养神的叶岑潇冷不丁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