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骜孤高,修为深浅难测,腹中亦有鬼谋之才,寻常人向来入不得他的眼。就连大秦近年风头正盛的魔修楚靖,也只得他一句“稍有天分”这般不咸不淡的评价。凤毛麟角的修士尚且被如此对待,便更不要提登不上修仙路的芸芸凡人。蓟秋与对方相交多年,甚少见他能给予一个凡俗中人如此高的评价。
毕竟当年作为戚家鸿雁营新届弟子中的二师姐,戚凌霜的名声实在不显。
一是因为兵阵一道在于战场真章。戚凌霜十岁入鸿雁营,十六岁初上战场,二十岁时戚家便遭横祸,四年时间既短又长,足够戚凌霜打几场漂亮的胜仗,却不够她在家族的庇护下丰满一身羽翼;
二便是因为当时与戚凌霜同届的弟子中,有一位实在太过耀眼。
千年前,赤洲魔道魁首为贺其夫人生辰,在赤洲极南之地的岩海中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宴席,当时叱咤风云的仙魔妖鬼、王侯将相皆在坐席。
流年随水去,魔宗魁首与其夫人早已身死道消,而此宴席却由岩海所在的天南宗代代存续了下来,除了用于集汇各方势力共同商议洲中大事外,同时也会举办一场弟子大比,由各方选取共百名门中最强的弟子,随机抽取,两相对决。
八年前,七月十五,天南鬼王宴。
那年的蓟秋不过十五岁,少年意气风发,在大比中一路连胜。若按照历年情势,能于一众天之骄子间的比斗中赢得八场之人,便已是当年魁首无疑。然而,今年却有两名弟子十场全胜。
一人是蓟秋,另一人便是晖绝。
传言,晖绝是被戚家火头军中的一名厨娘自老家中的乱丛中捡来,其生有异相,目有四瞳,口可吐焰。村民惊惧,皆以为其乃妖孽,要将其诛杀。厨娘见女婴可爱无知,实在不忍,于是连夜带着女婴奔逃回军中,就只当作寻常婴孩一般抚养。只是女婴终究与常人不同,纵使厨娘有慈母之心万般遮掩,还是被人察觉。当时军中的统帅戚乱听得此事后,前来查看。不想女婴竟是生来登仙,境界已至踏云境,内化火灵金丹。而后戚乱便将此女婴养在身边,并取名为“晖绝”,取极其光辉灿烂之意。
当时的蓟秋听闻之后,颇为嗤之以鼻。
人人生来皆是凡人之体,须得日夜苦修,加之自身天资,才能在丹田紫府中修出一缕真气,得上仙途。天资已定,机缘难料,修仙一途至难至险。然而此刻有人告诉你,有个娃娃生来便已站于万万人难已乞及的山巅之上。如此离谱的传闻,实在引人失笑。
当年,此传言可谓甚嚣尘上,与蓟秋一般认为此事乃无稽之谈者占绝大多数。
而今时今刻,传言中的襁褓女婴已经在戚家的庇护之下平安度过了十二载年岁。不过那长身玉立的模样,倒是一点儿都不似个半大的小姑娘,身形体态倒更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细看去,其五官精致,肤若冰砌,一双类如鹰隼的金瞳转动间恍如火光流散。本该是一副非凡美人貌,偏又生有一对凤目两道剑眉,凭添了三分英气,衬得整个人有些雌雄莫辩的意味。而百斤重的银亮长刀握于其手,却已斩下十位败将。
想较于晖绝近乎神乎其神的故事,蓟秋的经历差不多便如话本中惊才绝艳的主角坠入人间。
蓟秋开蒙很晚,蓟家大朗五岁便已能识千字背文章,而他五岁的时候还吱吱呀呀吐不出一个字,整天只顾傻乐。这可急坏了一干长辈,生怕自家老二生来是个傻的,于是所谓儿科圣手的名医日日往府中请,灵丹补药灌下千斤万两,终于在蓟秋七岁时,才从他口中听到了一声口齿不甚清晰的“阿娘”。
当时人人皆以为蓟家二郎天生庸碌,不必想出将入相,更不必想入途登仙,老老实实的在家中当个富贵闲人便罢了。谁都不曾料想,蓟家二郎生来不懂之乎者也言,却是生来的战将。
蓟秋十岁登仙,不过三年,秦国同辈之间便已无他的敌手。如此天资,百年难遇。一时之间,秦国街头巷尾,说书屏唱,皆是蓟家二郎。
而今,十五岁的蓟家小子初临战场,初登仙路,初看这浪滚翻涌的人间界,尚不知何为“败”。蓟秋感觉到自己握着长戟的手在不住地抖,然而他心中并无惧怕,只有满身战意。
千年来,弟子大比中从未同时出现过两位全胜者,而用来做魁首之奖的灵犀苗天上地下只有一株。因此,便有了这第十一场比斗。
岩海为界,其上浮石为擂,同是惊才绝艳的两人各持刀戟,对面而立。
大陆之上百家争道,戚家稳坐赤洲兵道之首已逾三百载年岁,其下将士门人皆为不凡之辈,登圣得道者百卷难书,出将入相者青史列传,何其荣烈。
然而近百年间,其没落之势却已渐显。弟子中虽亦有不乏天资不凡之辈,然与其他赤洲兵家相较,却已排出前三之外。甚至在上一次的弟子大比中,戚家所出的两名弟子名次最高者竟只赢下三场,叫人贻笑大方。
在今日鬼王宴之前,有不少人都觉得这生来登仙的传言,不过是戚家因家族衰落,青黄不接,为挽家族颜面而编篡流传而出的故事。而在十场比斗之后,在座中人已无人在意传闻的真假。
毕竟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儿却已是修士之体,败者皆输于她十招之内,如此强横超凡的天资已足够戚家在此次弟子大比中占尽风头。而与其风头对半的另一方便是秦国蓟氏,蓟家二郎使得那一手凌厉飒爽的封天戟深得其父兄真传,锋芒所至,敌皆溃败。
赵国戚家与秦国蓟氏皆属兵家之列,日趋没落的千年氏族与百年雄起的一方枭雄,戚家重刀与蓟氏长戟,究竟孰强孰弱,孰输孰赢?
擂台四面千席万座,玉液琼浆倒杯洒,珍馐美馔列在前。座中观者或捻须静待,或沉眸思虑,还有甚者面露疯狂之态,众皆以为此番比斗会是一场焦灼不已的争斗,正翘首以盼接下来的好戏。
今日魁首之争,早已并非是擂上两人之争。
蓟秋身穿一袭墨蓝武袍,肩佩银铠,腰束长带,因尚未及弱冠之年,一头厚重的青丝长发便这么随意地披散于肩背。一缕热风拂过,吹散了他额前汗湿的碎发,那发丝还未落回颊边,蓟秋已经持戟而出。
蓟氏封天戟,只进不退,百死不回。
长戟刺射而出的劲风凌厉,直冲晖绝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