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离查尔斯河不算远,盛栀夏戴一边耳机,拎着相机一路步行至河岸,像往常一样,看见有意思的就拍下来。
听歌没法专注,最后她收起耳机放进裙兜,全心摄影。
在河里浮水的鸭子扯自己的毛玩儿,有个骑行而过的人车前系着一束花,草丛附近还有两只黑猫打架,毛都挠飞了,于是她停在附近观摩,差点被误伤。
那两只猫打了很久,最后可能累了,彼此哈完最后一口气,骂骂咧咧分开了。
感觉附近也没什么新奇事物,她从裙兜拿出手机看一眼,下午五点多,时间还充裕,于是乘坐有轨去往河对岸。
绿线依旧慢悠悠,盛栀夏后背靠着座椅,垂眸翻看照片。
进她取景框的不是自然景就是动物,一直没有人像。
起初她想拍黎珣,但对方一脸超模相却不爱上镜,拒绝她好几次,后来她也没什么兴趣拍人像了,因为缺少满意的素材。
照片翻到一半,盛栀夏视线一晃,这才发现身边坐了个人。
是一个男青年,身材挺壮实,戴顶鸭舌帽,一嘴络腮胡。
两人短暂地对上视线,络腮胡笑了一下,目光往下移,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腿看。
盛栀夏坐的是双人座里靠里的位置,原本想安安静静享受阳光,现在却被恶意审视,心情糟透。
在她想要站起来离开座位时,络腮胡突然把手搭她肩上把她压回去,问她待会儿是否有时间,还很自信地说或许他们可以成为朋友。
盛栀夏沉住呼吸,心里那把刀都快磨出声音来。
作为亚洲面孔,其实早就习惯轻视与不公,但还是很想知道在地铁里打人是否违法。
在一巴掌扇出去之前,她听见有什么东西砸到她脚边的声音。
低头一看,好像是块手表。
——“打扰,我们换一个座位。”
耳边一道清冽男声,醇厚沉磁的英式腔调,尾调压得松散随性,却莫名散发一丝压迫感。
盛栀夏抬眼,撞进一双黑沉又深邃的眼眸。
难以言喻,从前听说有人只需一瞬就能让人在往后的时光里频频惦念——
或许是一份疏离的沉稳,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另外的形容词。温柔也不太恰当,眉眼间似乎总有捉摸不透的清峻与淡漠。
在这之后,关于2015年的记忆又多了一样。
最初印象总是美好,后来她回想,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看见暖阳初升的晚冬。
“我的东西掉在这儿了,需要花时间找找。”他倚着金属直杆,双手淡然插兜,目光漫不经心落在她肩上。
盛栀夏反应一会儿,立刻推开络腮胡的手。
男人又向络腮胡瞥去一眼,居高临下,笑意不达眼底:“这位先生,你怎么打算?”
络腮胡面露难色,可能听出对方话里有话,耸耸肩犹豫一会儿,还算识相地起身离座。
几秒后列车正好到达一站,络腮胡悻悻下车。
门合,列车再次运行,窗外不远处一排橡树缓缓后移,闷响持续。
这节车厢近乎空荡。
男人疏淡无言,与她错开视线。
盛栀夏忽然想起那块表,于是俯身去捡。指尖刚刚碰到边缘,耳后就听见脚步声。
对方没有坐在她身边,而是在后排落座。
盛栀夏拾起那块表,坐直,垂眸理了理裙摆,不经意间瞥到表盘的英标。
这个系列很早就停产了,她叔叔那一块还是在拍卖会上高价竞得的,后来因为一次债务原因又卖掉了。
回想起对方的白衬衣和黑裤,挺低调内敛的样子,没想到来头不小。
手表躺在掌心,怪沉的,盛栀夏犹豫一会儿,听见身后的人接了个电话,声线淡然慵懒。
——“嗯,我过段时间回去一趟。”
字正腔圆的中文。
心底泛上一层微妙情绪。
她没有偷听别人打电话的习惯,只是距离太近总能听清。
他好像又接了个电话,这次说英文,那边不知道是催他还是担心他,他话里也没什么情绪,只是淡声解释自己的车送去检修只能乘坐电车,要晚点才能到某某地。
落进车厢的阳光愈渐温浓,染上日落前的橘色。
盛栀夏静静等着,等身后没声音了,她才抬手把东西递到身后。
两秒后对方慢条斯理拿走那块表,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掌心,蜻蜓点水一般。
那一瞬间,她闻到很淡的木调香。
对方收回手,她及时说声谢谢。
“不用。”他沉缓道,“下次遇到那种事情,可以多按几次停车按钮,司机会过来。”
“嗯。”
盛栀夏全程没有回头,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还物接物,在没来由的默契里保持边界感。
突然想到什么,她拿出手机,低头在备忘录上快速打了一串数字,举给身后的人看:“你仔细检查一下,如果那块表有摔坏的地方,可以联系我。”
对方不知想到什么,鼻间沉出一丝笑意:“你确定么?”
盛栀夏仔细琢磨一会儿,好像以她目前的水准,确实修不起。
但话已出口,她还是硬着头皮:“确定。”
“但是——”他轻缓道,“你像未成年。”
“......”他的气质介于少年和成熟之间,顶多大她三四岁,怎么一副跟小孩说话的样子。
她不服:“财产和年龄好像没有太大关联。”
身后的人默了片刻,顺着她:“有道理。”
虽然听出一点敷衍的味道,但毕竟是他帮了她,她再反驳就显得不识好歹了。
于是她又举了会儿手机,对方没再说什么,她默认他记下了。
到站换乘,她拿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车厢内光影摇晃,起身瞬间一声轻响,裙兜里的有线耳机掉落座椅。
一团赤色,绕成一个结。
映入他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