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沉沉的,云低得像是要砸在人的头顶上。
空气里弥漫着无数细微的烟尘,呛得人有点喘不上气。
“当家的,要不,别去了吧?”包着头巾的夏张氏从床上勉强撑起半边身子,伸手扯住夏茂材的衣角。
夏茂材看着她那皮包着骨头的手,鼻子一酸,赶紧转开眼:“莫拦着俺!”
“俺要是不去,你们娘俩吃啥?”
“奶水也快没有了,娃娃哭都没得力气,俺听着心里憋屈!”
夏张氏自责地看了看胸口,又看了看身边刚刚睡着的娃娃,流下两行眼泪:“都怪俺不争气……”
“不怪你,是俺没能耐,弄不来些嚼谷。”夏茂材拉住夏张氏的手,慢慢将她扶回去躺好,柔声细语地跟她解释。
“本来今年年景不错,还以为交了税之后,能让你跟娃娃过个饱年。”
“可谁成想那些蛮狗居然又来了!”
“抢粮也就算了,抢不走的还都给烧了!”
“畜生啊!”
说着说着,他本来压低的声音渐渐变得高亢。
气愤要是有实体,恐怕早就将房顶捅了个窟窿。
长长吐了口胸中的浊气,夏茂材重新压下怒火,帮夏张氏掖了掖被角:“这些天粮食涨得实在太快,一石谷足足卖出十几石的价钱。”
“除了那些财主,边城哪里还有人吃得起嘛!”
“王柱儿去喊了人,打算今日去与粮行商量商量,能不能卖些便宜粮。”
“早就说好了的事,俺要去给王柱儿助助威才行!”
夏张氏突然又挣扎了起来,一把攥住夏茂材的手:“那粮行主可是城主的小舅子,咱们惹不起啊!”
“惹不起也要试试!”夏茂材低头看着脚尖,定定神,“总不能让俺活生生给饿死!”
“俺们人多哩!”
“几百几千人都站到粮行门口,你看那粮行主慌不慌嘛!”
说着说着,夏茂材眼睛里似乎又有了光。
这事,听上去能成。
他拍了拍夏张氏的手背,又小心翼翼地用粗大的指头摸了摸娃娃的小脸:“等俺带粮食回来!”
粮行门口,确实围了不少人。
但粮行的大门,却紧紧地关着。
夏茂材挤过去,拍拍前面人的肩膀:“柱儿哥,粮行没开门?”
王柱儿愤慨地指着门口:“不知道哪个鳖孙放出风去,让他们有了准备!”
“那俺们就光等着?”夏茂材想到媳妇和娃娃,有点烦躁。
王柱儿摊摊手:“已经去拍过几次门咯,没人出来。”
“俺去试试。”夏茂材的肚子咕噜响了声,胃里像是有把火,烧得他心肝都烫得慌,只想找个地方发泄。
他挤到粮行门口,重重地拍门:“开门卖粮,快点!”
没人理他,他的怒气往上顶,满脸通红,像擂鼓似的敲个不停。
周围的人被他的气势感染,互相看了几眼,也围了上去,连门带窗地拍个不停。
门板被撼动,发出剧烈的响声。
就在这里,街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喝——
“退后!”
十来个伙计围着个膘肥体壮的男人,走到了粮行门口。
“围着我家粮行,你们是想抢粮不成?”
男人用手指着附近几个人的鼻子:“我告诉你们,再不退后,我就让我姐夫把你们都抓起来!”
听到他的威胁,有不少人顿时热血散去,往后退了几步。
这一退,就把门口的夏茂材退到了正中间。
粮行主眯眼看了看:“哎,就那个傻大个,你怎么还不走?”
夏茂材紧紧地捏着拳头,闷声闷气道:“你们不卖粮,俺就不走!”
“嘿,瞧你说的!”粮行主啧了声,“卖啊,一斗米二两银,你买不买?”
夏茂材隔着衣服碰了碰身上的碎银角子,脸色越发鲜红:“二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啊!”
“之前谷价最贵的时候,也不过一斗十文!”
“俺们怎么可能吃得起!”
粮行主又啧啧两声:“吃不起就吃不起,又不是我让你们受穷的。”
底下的百姓们听到这里,怒气不由被勾了起来。
看到百姓们紧紧攥着的拳头,粮行主的脸色微变:“想抢粮是不是?给我打!”
家丁和伙计从腰间抽出提前藏好的木棒,对着百姓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抡。
百姓们被打得哭爹喊娘,没一会儿就散得不见了踪影。
夏茂材被人在头上打了一棍,满脸鲜血地倒在粮行门口。
粮行主用脚尖碾了碾他的胸口,嘱咐旁边的人:“就这个吧,把他送到姐夫那去。”
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夏茂材就被丢进了大牢里,罪名也定好了。
抢劫。
狱卒将他丢进漆黑恶臭的小房间里,嘿嘿笑了声:“本来该你去修城墙。”
“城主大人体谅你头上有伤,把你的劳役给免了。”
“你就老老实实地在这养伤吧!”
夏茂材吃力地爬到栅栏旁,把藏起来的那块碎银递出去:“官爷,您行行好,帮俺买点粮食送回去。”
“俺家婆娘刚生了娃娃,等着吃饭哩!”
“求求您,您行行好!”
狱卒掂了掂那块小银角子,嘴上应了句,转身就撇嘴:“还不够喝顿酒,穷鬼!”
夏茂材等啊等,也没等到狱卒再过来找他。
他缩在墙角,口渴就舔舔墙边流下的脏水。
肚子里的火渐渐消散,他觉得四肢都轻飘飘的,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
他也确实飞了起来。
留下了那具骨瘦如柴的尸体在牢里。
几天后,老夏回到家一开门,差点被屋里的臭味顶个跟头。
夏张氏挂在那根他亲手搭起来的老房梁上来回晃荡,十个指头都被咬得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