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失血的第一个症状是烦躁不安。
面对「九号」的问题,白叶如实道出了事情的经过,为了让「九号」有命听完,她还贴心地用枕巾帮她捂住心口。
但终归还是要她死的。
“「诗人」催眠了拉金,得知你确实不是他买卖药物的上线。但我和「诗人」在废楼见面这事我只上报给了你,并没有通知「哨子」。”
白叶的面色扭曲了一瞬,“另外,「诗人」在拉金身上安了窃听器,所以你下午杀他又抛尸的过程全被录了下来,我刚刚听完。今日就算我不依令执行背叛组织的刑罚,你也要接受联邦法律的制裁。”
白叶瞳仁生得极亮,「九号」下意识错开了视线,她开始感到晕眩、心慌,拉金不设防的惨叫还黏在手上,温热尚未褪去就蒙上了自己的血。
“不论你杀拉金是弃车保帅还是为了什么......老师托我问你,第一节课他讲了什么?”
「九号」眼神放空,凝不成焦点,她每说一个字都要咳出一口血:“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不该选一个愚蠢的人做下线,后背也只能朝向可靠的搭档。”
虚汗从额间溢出,混着血液印在阿西娜的脸上,她开始想要辩解,向这最后见到的人诉说自己的苦衷。
现实对人的摧残就在于此,它不是大刀阔斧的杀伐,更多是缓慢渗透骨髓的威逼与利诱,甚至对方还没有动手,自己就被双眼的见闻而困在原地。
她认为年轻时的自己太过幼稚,遭受过上司施压、同行刁难、服务对象不理解后,她渐渐变了,她不再执着于鸡飞狗跳的社会小事,她想要去为更高矛盾而斗争,那才是真正为公民做大事——她要直接去改变这个国家的人权。
阿西娜宽慰自己,这是要借着组织行动打入联邦内部,必须先让渡己方利益。
她下意识忽略掉,星际时代组织处于暗处,信息背后是血肉的执行。她坐在办公室里,挥笔将组织每一次发动攻击的伤亡计算出数字;
她在现场,兴奋地为即将到来的刺杀而时刻准备好镜头。她甚至无私地拉来新人,教她起好头条标题,然后来接自己的班。
她成功成了一名敏锐的记者,却忘记哪怕是杀手,也该敬畏死亡,特别是队友的死亡。
「九号」有很多想说的,她气喘吁吁,已经感受不到四肢,只能艰难地吞咽着血沫,急切地开口说:“我是被逼无奈的......”
她的剖白却被白叶近乎残忍地打断,“我个人不在乎你的苦衷,至于上交组织的报告里,也没有叛徒动机这一栏需要填写。”
白叶的口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淡,她直言:“不看说辞,只看动作。第六次行动里,死了13个队员,你一人能扛起几条命?”
一边说着,白叶一边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袋,挥刀割断了濡湿血液的枕巾一角,将其封存好。
接着,她当面打开了阿西娜随身的档案袋,倒出了七零八碎的小物件:口红、糖果、签字笔和一支采访用的录音笔。
最后,她伸手摘下了「九号」的腕表,组织中有记载全员密码,她只需存一个基因备份就能完成汇报。
白叶检查好东西并无异样后,她将它们都放入自己的包中,波澜不惊道:“我以为你会是我们那届最清白的人,当年你的入组宣言令我惭愧又敬佩,杀人录音我会删除,今日你的「惨遭谋害」是给当年的你留一个体面。”
“多丽丝......为什么放过了你?”
这是阿西娜最后的遗言,她本以为白叶会被囚被杀,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
白叶捏起被角将她裹住,看着她强撑着不肯闭眼,终是叹了一口气:“她运气不好,选择了一个我最熟悉的代号。而我,自然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白叶忽然记起了什么,她顾自点点头,“如果我告诉你,那个老人也和你一样有自己的谋算与私心,你是不是安慰许多?”
「九号」无法回答她。
打火机的光亮落在床上,阿西娜在侵袭而来的温暖里听到了打字声,那是她自己在上报伤亡统计的表格。
朦胧间,啪嗒——她轻松按下键盘,任务失败的死者又多了一名。
白叶擦拭干净血迹,换了身衣服关紧了门。旅店的前台看着她面戴口罩离开,过了一会儿,黑烟惊醒了火警预报器。
在渐行渐远的嗡鸣声中,白叶挎着包走到了川流不息的马路旁。
她身上有些发冷,等候绿灯的行人团团围在她身边,这让她感到不安。
白叶回忆起自己十岁那场逃生,彼时她衣衫湿冷,踩着夕阳魂不守舍地走到十字路口,红灯下是奔腾而过的车流,等候过路的只有几个人。
而在交通灯变色的前一刻,白叶被一双手推入了车潮,随即被飞速行驶的车头撞飞十数米,浑身骨折,血糊了满脸。
身体悬在空中时,时间被拉得很慢,她蓦然抓住了潜藏深处的一片回忆——自己曾有一个童年玩伴,却莫名失踪了。
她重重地砸在花坛里,玫瑰花刺入皮肉,场面靡艳又诡异。有热心群众迅速聚拢了过来,询问她的情况,那声音近在咫尺又如在天涯。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透过路人裤腿的缝隙看向方才站过的空地,只捕捉到一个年轻女子的背影,约莫二十岁,一头白发如瀑。
她走得决绝,轻飘飘地送给白叶第一次死亡。
濒危前夕,小白叶被绝望撕扯,但她又有些怯懦又依恋的心思:能和父母早日团聚了,这样死去也不错。
可未曾想,命运的手将她破碎的灵魂托起,放置在时间的缝隙间,让她自此如野鬼附身一般,游走在生死的边界,不得解脱。
岁月匆匆,车笛声不绝于耳。白叶念及那夜与老师的谈话,他问为何信任「诗人」。
彼时还有一句没能宣之于口,就是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与判断,并愿意为此堵上生命的代价,即便那是场避无可避的劫难。
因骑士长怜悯,她没有饿死街头,辗转进入组织,上过军校,通过考核后正式开始接任务,每一次死去活来都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