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纽约八月十七日的凌晨三点零八分,一阵沙哑而癫狂的笑声从林荔床头靠着的那侧墙壁内传来。
很有激情,感染力十足,乐感也不错,很适合戏剧表演,完全可以去电锯杀人魔片场试镜。
如果不是这个点,她说不定会犯一些职业病:
给这个声音做一个小相侧写,精心刻画些细节,刊登在明日报纸侧栏旁的奇闻异见栏目上,为他的颇具天赋的笑声趁机作把宣传。
可是现在是半夜!林荔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双手捂紧自己的耳朵,脑 壳欲裂。她听着隔壁似乎永不停歇的噪音,长吁一口气,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老天!隔壁那个男人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以及她真的很想知道他的症状,是现在才有还是一直就这样?
真的没有邻居去物业投诉关于他这番诡异行为的情况吗?
她知道自己不该贪押金的小便宜租赁下那么偏僻、一看就像天上掉馅饼的房间。
但是、但是她罪不至此吧???
她缓缓抬起手,暴躁地揉了揉本身已经乱作一团的黑色卷发,抓起身下的枕头便狠狠地砸向她面向的那堵墙,以此发泄她心中的郁闷。
墙壁发出一丝轻微闷声,粉色小碎花的枕头从墙上反弹了回来,又一次温和的、软弱的、逞强的、无意义的、甚至失败的反抗,就像她的工作一样。
***
两周前,林荔被匆匆调遣来到这个城市,顺带搬到这座公寓里。
她并不清楚这次明升暗贬的具体原因,不过她想,应该和她上月那篇揭露警监贪腐报道脱不开关联。
因此她还没来得及在这张新房间里安稳地睡过几宿,便被新单位的主编派遣去蹲点深水港走私交易。由此看来刚入职就被穿小鞋,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可是一桩大新闻。我相信你的能力。”
“东方娃娃,两周应该可以搞定吧?”
新任上司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揶揄,手抚上林荔的肩上,摩擦着她的黑发发尾,缓缓靠近她的脖颈耳侧。
“如若觉得有任何问题——随时来找我。”
话里话外,多重潜在暗示。
看着眼前衣冠楚楚却像肥猪般自以为是的男人,她一瞬间莫名很想发笑。其实她并不怕死,甚至对于这类危险新闻一向来者不拒。不知是她身上那一点给了他这份自信,他想要以此挟持。
所以她笑了,笑出声来。
一瞬间,甚至给了那人一丝得手的错觉。
然而下一刻,对方就感到一阵细微的阵痛从手腕处传来。她快速向后退了两步,得体地站直身体,微仰脖颈,和对方拉开社交距离。
“十分感谢您的器重。先生。”
“这是一次免费的‘中医按摩’。”
林荔收敛起脸上的笑,应接下这个选题,面无表情地走出了编辑室。
一切为了生计,为了生计,为了生计。
她需要钱。大量的钱。
为了已逝外婆的嘱托,为了赎回那人抵出去的祖屋。顺带为了她那曾经虚无缥缈的、如今早已喂狗的新闻理想。
她这么宽慰自己。
此事了结。把稿子投向编辑部邮箱的那一刻,林荔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在这个新居里睡上一个好觉。
可是,谁能料到自家隔壁住了个神经病啊!
她在行李箱里乱翻了一通,好不容易找出来一副耳塞。可是那笑声还是仿佛是她的幻听般,穿透耳膜,直至她的大脑深处。
她实在受不了了,在拨打公寓房东太太的电话多次未果后,林荔拾起了床头柜上积尘的电话薄,物业,物业,她指尖滑过一排排铅字的号码和姓名。终于看到了她迫切搜寻的目标。
发黄的纸页上写着:
银月公寓/管理负责人
JOSEPH KERR.
05-952240
“喂?你好?晚上好?先生?额——我是 A301 的住户,深夜无意冒犯,可是,”
林荔顿了顿。
“可是隔壁 A302 的居民半夜发出的噪音真的很扰民。我想知道,你们是否可以劝诫并且制止一下他的行为?”
话筒里并未立刻传来物业的答复,伴随着对方一阵夹杂着困意的轻笑声,空气安静了下来,
“唔--,Lily 小姐?”
“事实上,我的名字是林荔…”
“我理解你的情绪。”
“不过,目前 A302 并没有用户居住,所以,这是不是你的幻觉?”
“怎么可能--”
“祝好。”
林荔还没来得及反驳话筒里的嘲讽,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嘟嘟作响的忙音传入她的耳畔。
在她不死心地想要再次拨打电话,与物业辩驳一番时,对方却直接拒接了。
“隔壁怎么可能没人居住。”林荔坐在床边暗自腹诽。
然而在她仍然耿耿于怀她与物业这短暂的、还未开始已然结束、称不上争执的争执之间,她并未立刻留意到,隔壁已然悄然恢复了寂静。
驱散掉自己夜半想象力所创作的各项灵异离奇故事锦集。林荔重新瘫在了柔软的床垫上。
她将自己全身裹紧在夏天单薄的碎花被褥里,缓缓闭上双眼,一边催眠一边安慰自己道,
“一定是那个物业不想负责这桩麻烦事,糊弄人呢。”
***
盛夏的热风从窗外吹来,年年如此,岁岁如此,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的夏天亳无差别,一切都和那个夏天毫无关联。
在迷离的睡意间,林荔昏昏沉沉,直堕梦境。她回到了那个地方。双塔桥的阴影,蒸汽轮的啼鸣,杂草丛生的河畔。
眼前的小男孩,红发浅眸,试探地喊她的名字,喉腔混着含糊不清的发音。
林荔听见他说着:
“Lily,你不会离开我吧?”
他将河畔边随处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