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沥沥下着,偏在这样一个算不得晴好的天,青云殿有客至。
云萝远远地看见一袭皂罗袍,草鞋轻便,白眉慈目,佛珠一串挂至胸前,看模样老叟,与人交谈精神却又抖擞异常。
是兰若寺智空法师。
云萝心里正生疑,他一个心中有佛的人,怎么会到这尔虞我诈的宫廷,且看他身前带路之人,竟然还是罗吉。
智空远远就瞧见一道窈窕身影,有些羞怯地倚在门后,雨帘隔着视线,倒害他无法看清,转念又一想,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女子,不是伺候人的宫女就只能是公子长赢的女人了,他内心有数地笑笑,冲着罗吉道:“此雨落尽,就是春日了。”
罗吉举着伞,未能理解他话中深意,他将人带着往里走,轻言回道:“可能还得再下一阵子,公子风寒未愈,这次只能麻烦大师下山诵经超度了。”
“好说好说。”智空捻着胸前佛珠,似已习惯,“一月一炷香,他不嫌麻烦老衲又怎么会嫌麻烦,只是这三年已过,诵经超度已经是不需要了。”
他又道:“这活着的人,总该有活着的人的活法嘛。”
“依公子的意思,她尸骨无存,有大师能为她超度,希望下辈子,能够无忧长大不再悲苦,但是……”罗吉又峰回路转,在檐下躲雨的女子,身形清丽,额前的发被雨打湿了,她正打理着,面具上的蝴蝶沾了雨水,摇摇欲坠,不过是等一滴雨落下来的时间,他竟然看呆了眼。
“哎呀!是你这个丫头啊!”
智空法师惊喜一唤,她换了面具无怪他认了又认,这不就是上次在兰若寺点灯的女子吗!
“你怎么会在这?”
女子一袭烟罗石榴裙,身子轻盈,发髻清婉,只有一朵玉兰发簪别至发间,听见他的声音,反倒腼腆了。
罗吉替她解释:“大师,这是盛岐的祭祀大人。”
云萝感激地看他一眼,罗吉心中一颤,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大师,公子吩咐,说您诵经完毕,麻烦去看看他的花。”
世人不知,兰若寺的智空法师,在花草培育上也是一把好手。兰若寺后山曾经是片荒山,如今的葳蕤桃林,皆是他的心血,
智空对他的话不感兴趣,反倒拉着云萝好奇地东问西问,他算是知道了,刚刚倚在门后偷看的人,可不就是这位祭祀院的祭祀大人嘛。
“祭祀大人怎么会出现在青云殿的?”
他问着,眼神里满是揶揄,云萝早知道这位算姻缘牵红线的月老为老不尊,刻意躲着他,没想到还是撞上了。
她有些脸红:“是来侍疾的。”
“侍疾啊——”他意味深长,云萝想如果他有胡子,一定会捋着胡子打趣,“公子长赢可从不会让女子贴身伺候。”
云萝脸更红,她快速拦截他的话:“大师今日到访是做什么呢?”
罗吉回道:“兰若寺的桃花开的好,公子特意请智空大师来看看廊架上的藤蔓。”
云萝这才泄气,想她从前在平芜山,也学了很多花草栽培之术,她信誓旦旦地到了青云殿,这么几日过去了,她竟然连廊架上的藤蔓的品种是什么也弄不清楚。
智空知道罗吉是刻意不在她的面前提诵经的事,也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他热情邀请:“看你对花草很感兴趣,不如一起去吧。”
云萝犹豫,一想到寢殿中的人现在还歇着,便也决定跟着前去。
她一路都在沮丧,还是罗吉将伞往她这边倾斜,细声解释:“这是公子嫁接的品种,从来没人看见过花开,烟织大人不用沮丧。”
云萝心下松泛了不少,又重拾了信心。
智空法师对花草的态度与人完全不同,他看的仔细,无论是种植的土壤还是廊架的结构和藤蔓走势,他忽然问道:“这花有名字吗?”
“安了寺。”罗吉回,“此花名唤安了寺。”
这个名字倒是新奇,他诧异,半晌,他摇头。
“老衲没见过,种不出来。”
云萝更为沮丧了,连智空法师都种不出来,莫非这花真开不过这个春日。
智空想了一想,还是说道:“老衲虽没法子,但是老衲的师弟,他游历天下见多识广,想必是没有问题的。”
云萝心意动,又见他道:“只是他不在盛京,他在扬州。”
“你们若是要找,恐怕得下一趟扬州的法门寺。”
待智空法师走后,云萝轻扬起头,空空的廊架,真不敢想象若是盛开满簇的花,是怎样枝繁叶茂的景象。
罗吉静静站立一旁,她不说话,那他自是不用开口,油纸伞坚定地握在手里,他的风寒其实并未痊愈,喉咙间的痒意迫使他想要咳嗽,可是他克制住了,他从小入宫,最会克制了。
伞下的人突然说话。
“罗吉,我给你的药你没有吃吗?”
“为什么这么问?”
她还是望着那些藤蔓,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许久才轻声道:“我还熬了枇杷露,待会让人给你送去点。”
雨下小了,她慢慢走出伞去,罗吉注目着她的影子越来越淡。
雨停了,该收伞了。
……
云萝计算着时辰,正在温热枇杷露,就有一小内侍火急火燎地跑来,脸上尽是急色。
褚芒在寢殿内发了好大的脾气,是有小内侍在关窗的时候不小心将智空法师燃的那炷香熄灭了。
云萝端着药碗入内的时候,寝殿内跪了一排宫女太监,满地瓷器碎片,他们就跪在碎片上面,血迹分不出你我在瓷器上洒的到处都是。
云萝也看见了藏在纱帘后面的神龛,里面原来没有供奉佛祖罗汉,而是一块刻满字的灵牌。
她震惊到失语,心就像地上的瓷器一般碎的四分五裂,她看见了本该供奉神明的牌位上,密密麻麻刻满女子名姓,下笔力道之大让人触目惊心。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名字,笔画如此之多如此之复杂,笔笔皆是心血。
褚芒还在发怒,黑白分明的眼珠,连眼白都充斥着怒气,眉毛拧在一起更浓了,连罗吉都不敢劝话陪同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