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芒似是知道她想做什么,静静走到她身侧,她还在思忖着怎么把这颗钉死的脑袋转到能看得见人的方位,他就出现在视线里。
本来就板正的身躯更僵愣了,她踩在凳子上比他高出一截,视线中的男人俊美如斯,与那日在玉辇内的模样如出一辙,她那时在辇下,注视着他从身边而过,心动的感觉随着呼吸越来越明显,但此刻又相反,他微抬着下颌,倒像是在仰望着她。
凳子还是在晃,但好像又不是那么怕了。
“陛下,要扶我下来?”她问的小心翼翼,天底下哪有天子扶人的道理,她都害怕此话一出口,又是大狱等待着她。
褚芒没有说话,眼睛定定望着人,伸出手来。
云萝看着他的大手,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明明双手还未相触,掌心就已经开始发烫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甜甜一笑:“如此,就多谢陛下了。”
双手相触的瞬间,他的掌心并不想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坚硬,反而柔软温暖,极有安全感。
她不争气地红了脸,连被下大狱的委屈都忘来差不多。
“下来吧。”
柿子串还有一端在她手里,云箩将一只脚慢慢抬起,准备落地。
今日她穿的是一件散花千褶裙,为了做柿饼方便还系了襻膊,小腰在看起来一把就能握住,云箩只想赶紧下去,一着急,自己就踩着裙子了。
这只断腿凳子在她脚下彻底废了,她整个人朝着前方扑去,脑海中都能够想象到自己被摔成断胳膊断腿模样,就在危难之际,一只手突地伸过来,轻轻松松就将她的腰一缆,被人捞入怀中。
她都还在忙着喘气,感谢的话还没出口,他又护着她转了一个方向,那被她扯松的柿子噼里啪啦从天上掉下来,砸了他满背。
四周都是柿子的味道,云箩窝在温暖的怀抱里讷讷说不出话,柿子也乘人之危,若不是他,此刻这般狼狈不堪的人就是她了,她赶忙抽出腰侧的丝绢去为他擦脸。
“怎、怎么不退一步啊?”云箩有些怔忪,话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是皇帝,他怎么能被柿子砸的满头满背呢,他应该是要退的。
“从前退了一步,被人记恨好久,就发誓不退了。”
当年初见,她在树上,他在树下,他退了一步,惹她不快,他就发誓再也不退了。
见他如此怀念,定是又想起了他心底之人,云萝就像吃了口柿子,心里酸酸的。
褚芒难得看她的脸呆住,以为她是在担心,伸手去揉她的头,“不过是柿子,砸人又不痛。”
“陛下知道?陛下被砸过?”堵气似地回怼,明明说过自己不会放弃,但是心中仍然酸楚。
“没有。”褚芒不知为何竟然笑了,“有人砸过。”
他的眼睛似一泓深泉,旁人观它是深渊,但不知为何在渊底好似长出了柔情。
腰上还梏着手,云箩不说话认真地为他擦着额头的柿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些笑,这些回忆都不属于她,她又想起那夜在水榭他的言行,心里有些发酸但又被忍下。
她突然对自己的决定有些动摇,他心底的人或许真的对他很是重要,他可能除了她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
自己如此介入,真的好吗?
其实做小孤女就小孤女,跟着庞妈妈行医问世不是也很痛快吗。
她向来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思忖过后就想将话说清楚,偏偏有人这么不赶巧,这时候进了来。
“云萝姑娘因上次言行失过的事内疚不已,百般哀求香雪将她留下学习这宫里的宫规戒律,但是香雪一细想,宫规严谨处,哪里又比得上陛下身旁,不如陛下收云箩姑娘在身侧,让人也耳濡目染一些我盛岐之风。”
云箩就不信这么一大段文邹邹的话是她自己想的!她恨瞪一眼手握长鞭的女子,那人还冲她一扬眉,张嘴无声骂了句“胆小鬼。”
云萝心颤,她就是胆小鬼,有些事,不过是遇见了可能发生的坏结局,她就退缩了。
就像现在,她还期盼着有人婉拒。
“香雪郡主蕙质兰心,朕却之不恭。”一锤定音。
“陛下,香雪的生辰还有半月,往年都是干爹从荆州寄回生辰礼,今年、今年能让他回来吗,就算过不了生辰,但还有中秋、还有团年……”
丁香雪脸上难得急色,她这笨脑子也难得开窍,云箩暗吃个闷亏,自己这只挡姻缘的板子如今还要被人垫在脚下,让她远在荆州的干爹跳回来。
褚芒脸色微沉,不用说话人就怂了。
“知道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云箩有点好奇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郡主怎么偏偏遇上褚芒就怂了,她饶有兴趣地欣赏她的吃瘪的表情,原来她是因为害怕才不愿意嫁。
“狄卢自己犯了错,也是自己所求永守荆州,如果你想要一家团聚,朕可以将你一同送去。”
丁香雪脸色一白,再不敢言。
云箩被人拉走都还在回想,这远在荆州的狄卢究竟犯了多大错事,被斥离京,直到站在青云殿的匾额下,她都还在暗自咂舌,定要找上一个熟知宫廷八卦的人好生问问。
直到一个小太监将一只漆盘递给她,而身侧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云箩看着漆盘上叠放整齐的衣物、腰带、香囊一头雾水:“做什么?”
小太监也恭敬:“陛下为了姑娘,被柿子砸了满背,自然是该由姑娘伺候陛下沐浴的。”
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