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看着沉在杯底的茶叶,幽幽道:“大祁么。她那时想不到大祁,她只想到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女儿。扶风城的男人,只要是还能站起来的,都去参了军。苏锦添的丈夫虽断了左臂,却也被送上了前线,死在了战场上。这不要紧,她死了也不要紧,但是女儿得活下去,后代的人还得活下去。”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不知何时,一个黑衣男人站在了窗边,锦娘抬头看过去,他便立刻躲到了一边。烟雨朦胧,但锦娘还是看见了他领口的金线和散乱的白发。
她猜,刚才说这些这些,郭盟全都听见了。
可她不愿深究了,郭盟老了,她没有兴致同他计较过往。
阿英垂着头,似乎没想到这个故事如此曲折。
她还想说什么,却听见锦娘先一步说:“夫人,奴婢不知道你为何对苏锦添如此感兴趣,但在我看来,她的一生多的是无可选择,而非热血肝胆。若只钦佩她英勇却看不到她的胆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锦娘……”阿英愣愣地看着她。
她笑了笑,端起茶壶:“茶凉了,我去换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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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夕回到东宫,将苏锦添所言逐字逐句地告诉了荆南棘。
荆南棘手上本碰了杯茶,听他说完,茶早已凉透,她叹了口气,再喝不下去。
她长叹一声,万分感慨:“我竟没想到,苏锦添原来是这样死去的。身如草芥,却有为肩扛万民的意志。她配得上庙宇供奉,配得上万人称颂。”
风夕道:“明日,就是第三天了。”
再拖下去,苏锦添明日就会魂飞魄散。
荆南棘原先觉得生死有命,苏锦添活着时想死都不能够,如今死了,总该为自己的魂魄做一回主。
可她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凭什么?凭什么每次受伤和牺牲的人都是苏锦添?
为什么她一推再推,好不容易获得的平静,却仍会轻易地被打破?
荆南棘捏紧了拳。
“如果我说我想帮苏锦添一把,你会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吗?”她看向风夕。
风夕摇了摇头,“若你,从不,多管闲事,那我……此刻就不会,在这里。”
荆南棘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笑道:“果然是你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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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苏锦添做了场梦。
梦里,她回到了黄沙漫天的扶风城,粗布麻衣,小院陋室。
她在堂屋里缝棉衣,为过冬做准备。丈夫在厨房里做饭,满屋子都是油烟味和辣椒香。女儿和邻居家的小孩打了一架,灰头土脸地跑回家来。她放下针线,一边心疼地给女儿上药,一边眉头紧皱地教训她。
她教训女儿,便是旁人辱骂了你,也不该随意打人。小孩子家家,不可伤人成性,你揍旁人,旁人难倒就伤不到你吗?
丈夫捧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出厨房,笑道,确实不该随意打人,至少得把功夫学到家再去打。
她拧着细眉和丈夫争辩女儿的教育问题,丈夫单手将孩子抱到腿上,捏着肉乎乎的脸蛋道,多吃些肉长大个,你若身强体壮,旁人就不敢伤你了。
女儿问,只要变得强大,就可以不受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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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月光从门缝洒了进来,映出窄而长的白绫似的光束。
初春寒意料峭,苏锦添睁开眼,肉嘟嘟的小女儿变成了身姿窈窕的少女,阿英不知是何时醒来的,身上只一件单衣,更显瘦弱。
她被在身后的手里,握着一把细长的匕首,在月光下反射白光,暴露了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