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雪时的话锋转了一转,又问:“楚氏,是哪个楚?”
“修道修得清心寡欲的那个褚。”疏当宴有感而发,“也不知道晚山樵是个什么风水宝地,掌权的仙门有一个算一个,全跑去断情绝义了,一个比一个不像人。”
胥如势从江鹭起嘴里听说过些许往事,补充道:“师父仙格初开的时候,曾入晚山樵习道数日,学成归来后,他就成了夜歌里最沉默寡言的那个。”
仙府既然各有所长,取长补短才能绵延永昌,门生子弟移府求道的事屡见不鲜,谢云拂曾在晚山樵学艺的事,并不稀奇。
云镜里问:“谢仙师受教于谁?”
胥如势答道:“扶光道长。”
褚问羲。
应雪时截住话头,问:“他说话怎么不动嘴?”
胥如势面不改色道:“扶光道长自幼如此,石头成精,素来少语。”
应雪时扬眉:“话说得少了,便不会说话了,改用传语?”
胥如势沉默片刻,说:“虽然你说话不中听,但事实就是如此。”
云镜里讶然须臾,便没多想。
天纵奇才总有过人之处,能常人所不能,行常人所不行。
疏当宴敬畏褚问羲,对他的心性却满不赞同:“话这么少,还有什么趣儿呢?”
蔺如道温和地说:“四师兄,你真的很像树上的八哥。”
疏当宴作势要打他,云镜里道:“师娘曾说,臧氏软剑所向披靡,不知褚氏以何入道?”
对褚氏一无所知的应雪时却开了口:“阴阳道术,泼墨作法。”
疏当宴惊奇不已:“你认识褚家的人?”
应雪时点头,说:“略有耳闻。”
泼墨作法。
云镜里恍然大悟:谢云拂的道心,是在晚山樵里悟出来的。
有一就有二,江鹭起让胥如势来晚山樵,醉翁之意原来在此。
云镜里不免惊奇,胥如势这么快就要凝结道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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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庐中,朱达痛哭流涕后,忘我地抱着萝卜精极作亲昵:“愔妹,我找你找的好苦。”
疏当宴的嘴撅得可以挂油壶,心中一团郁气久不能解。
屁|股是不能反摸回来了,他看朱达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忍得额头青筋直冒。
待朱达终于舍得将羞红了脸的萝卜精放开,疏当宴脱口质问道:“猪妖,你怎么没说,谷绛衣是只母兔子?”
朱达向四周一望,几道视线如针似芒,立时反应过来闯下大祸,双手合十大呼冤枉。
“仙家,小妖也没说过她是一只公兔子啊……谷绛衣这名字,不够女人吗?”
“母兔子能对你家的萝卜头起什么虎狼之心?”疏当宴捏起拳头,吓唬他道,“再不把话说清楚,我抡圆了胳膊,给你一拳。”
朱达慌忙道:“仙家此言差矣,兔子爱吃萝卜是天性使然,愔妹在谷绛衣手里,性命堪忧,谷绛衣对她,还不算虎狼之心吗?”
云镜里板着脸,朱达对萝卜精说的话虽然恶心,却丝毫不似作伪,她瞧了半晌,也瞧不出丝毫端倪。
疏当宴软硬皆施,朱达也只会车轱辘话。
云镜里听了一阵,径直问道:“朱达,谷绛衣与你,有何宿仇?”
朱达却摆了摆头,说:“仙家此言差矣,我们之间并无宿仇。谷绛衣是成了精的老妖怪,听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说,她从前是一户仙家养的兔子,主人疼她,喂她吃了几丸丹药,才修成了人形常年守在浮厌坡。”
没成想他秃噜了一堆,云镜里心神一凛,又问道:“那浮厌坡上还有什么?”
朱达道:“除了草窝寨,什么都没有了。”
胥如势恰到好处插|进话来,也说:“我入寨中看过,里头除了过冬的吃食干草,并无可疑之物。”
应雪时打了个岔:“朱达,你既与谷绛衣无冤无仇,为何却说她凶神恶煞,坏她名声?”
朱达心虚地垂下脑袋,“我怕你们不肯帮我,故意编来骗你们的。”
疏当宴忍无可忍:“你这野猪,少说也有八百个心眼子。”
朱达这回却没低头,而是静静的转过身,小小的眼睛中也流露出柔情缱绻。
“谁让我是真的爱她。”
云镜里低眼,情之一字,古来难解。
哪有野猪爱萝卜的?
可偏偏就有野猪爱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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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云镜里坐在草庐外,望着石林出神。
兰玠没日没夜地睡,下次醒来,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二百三十一坐在她脚边,陪她一起出神。
他不敢说话,他感受到了云镜里的意乱心慌。
仙变……
若固如金汤的十三仙府亦有变动,师娘说过的金科玉律便都算不得数了,她老人家百年前的所见所闻,而今已毫无用处。
如此,云镜里东行一事,便是前途未卜、难上加难。
她不怕未知的险阻,却胆怯迷茫的颠覆。
路越远,云镜里越没把握。
应雪时不知何时踱到了云镜里跟前,二百三十一识趣地钻回了布袋。
应雪时一言不发地与云镜里同坐良久,才道:“以不变应万变,本就是本末倒置。万物相息,不破不立,有时候,变,才是不变。”
“我只过了夜歌,晚山樵便与师娘口中的它大相径庭了,那十三仙府之东的凤凰京,还会是我想去的凤凰京吗?”云镜里静默后,才低低道,“明知前方路已断,却还执意前行,不是刻舟求剑,缘木求鱼吗?”
应雪时垂下眼帘看她,目光格外专注:“怎么会,明明让百年前的仙府一成不变,才是缘木求鱼。走前人走过的路,按部就班,一路循规蹈矩,那是翻山越岭,而不是东行。”
踩着别人的脚印,能从山脚走到山巅,也能从山巅走向低谷,却不能从鬼山走到凤凰京。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所求,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路。
“不要总是把你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