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或是圈养了鸡鸭鹅狗,或是堆满了柴草酒罐。
此地风雨之变只有两种,不是万里无云、日高风清,便是细雨缠绵、润润如丝。它藏在一个山谷中,两面依山,宁静祥和。
竹房子适合听雨煮茶,因避世而居,无外物侵扰,这里的人与世无争惯了,自然和善亲切。
隔得远远的,就有人高高举起手臂,招呼着姜悬:“姜先生采药归来了?”
姜悬笑着应了:“回来了。”
祝随生是姜郎中带回来的,算不得外人。
谁家蒸了鱼烤了兔,便送来一碗,问问他伤情如何。
他浑浑噩噩休养几天,才终于回过来了一口气似的,靠着麦黍枕头坐了起来。
檐下落下一道稀疏雨帘,隔绝不了视线,祝随生眼前却只有漆黑一片。
他小心翼翼地问:“姜先生,我的眼睛……还能视物吗?”
他看不见姜悬的样子,彼时犹不知晓,姜悬的年岁,比他还要稍小一点。
姜悬将前来问医的病患送走,才低头给祝随生试了药,清淡的药香有些缥缈,他说:“有我在,你尽可宽心。”
祝随生心中的阴云随着他的话散去了一点,顿了一阵,他又犹豫着问:“那……我的手呢?”
这回,姜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别开脸,安慰道:“来日方长,万事都会好起来的。”
听了这话,那些积攒多日的阴云终于溢了出来,密布在祝随生脸上,显得有几分可怖。
人修惯用右手拿剑挥刀,他废了右手,便意味着往日百般辛苦通通付诸流水,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四个字说起来,无非是上下嘴唇一碰,轻轻巧巧如同鸿毛,可落在人心头,却重如泰山,闷存郁积。
将过往的路再走一遍,向来不是轻易之事,祝随生要遭受的折磨,不仅有白眼,还有愤恨。
白眼本身或许并不存在,但当人落魄失意之时,心镜往往并不能清明如昔。他人的安慰与劝导,在此刻都是剜心刮骨的斧钺剑刀。
愤恨最损人心,故而四道修士修身之前,要先修心。
祝随生或许羞惭自愧,愤恨自己技不如人,或许愤恨夜歌剑下无情,随着日积月累,这些心结慢慢根深蒂固,便会沁着自己的血,去割身边人的肉。
所以,失意的人很危险。
云镜里坐在一边的四脚竹椅上,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心道:祝随生遇到这种事,还能若无其事在客栈外支摊贩茶,要么是他品质高洁、心志坚定,要么就是……他太会装了。
“这房子住着,肯定比你那草屋舒坦。”
云镜里移眼,看到了一脸困倦的应雪时。
“你不是毛遂自荐,要在梁上盯住祝随生?”
应雪时长臂一展,勾来了一张竹椅,迆迆然在她身旁落座:“我不过小憩一阵,再睁开眼,已经被你点的那支檀香勾进来了。”
云镜里:“你觉得我会信吗?”
应雪时并不指望她信,话锋遽然一拐:“姜悬真是个好人,你看,他就不会让伤患睡草席。”
好低级的指桑骂槐。
云镜里目光一转,落在了应雪时腹间。
好在他的妖丹还没恢复完好,若非如此,云镜里保不齐会兴奋至极,在祝随生的梦里便将他剖了下酒。
“姜悬的伤患,可不会趁人之危,想一口吞了他。”
让应雪时睡草席的云镜里,轻而易举反将一军。
“趁人之危”的应雪时:“……”
一路走来,他从来没在云镜里身上讨到过什么便宜,此番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应雪时的心境在磨砺中早已今非昔比,如此唇枪舌剑后,也能面不改色,顺水推舟地说:“一个丧尽天良,一个恩将仇报,我们两个,果真般配。”
他的拿手好戏,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云镜里不予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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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悬闲暇时,会站在竹架前翻看一本厚厚的破烂医书,若是阳光好些,他也会在院中支起个干草摊,将上山采的草药铺出来晾晒。
常言道:“物肖其主”。姜悬在这座竹房里住得久了,竹房的味道也变得清苦起来,祝随生已经习惯了这种经久的苦——这让他感到心安。
姜悬见他又在发呆,视线落在远处,不知在盯着什么出神。
他名不虚传,有妙手回春之能,祝随生的视力已经恢复大半,出乎意料的,他的双眸里并没有云镜里想象中的愤恨难平,清澈之余,只有平静与安宁。
姜悬像一汪温柔的泉水,等祝随生目复清明,开始笨拙地用左手挥舞木剑,他依旧对祝随生的过往闭口不谈。
直到祝随生左手也能运剑自如,耍上一招二式的时候,他才将那个尘封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随生,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提及从前,仿若前尘梦事。
祝随生恍如隔世,半垂着头,低声说:“嗯,我偷了别人的东西……”
姜悬低头摆弄着架子上的草药,没问他偷了什么宝贝,才招来此等杀身之祸,只是说道:“知错就改,也是大业。”
姜悬总是事事周全体贴,就算是一无所有的祝随生,姜悬也顾及着他仅有的体面,没有让他感到难堪。
祝随生半个身|子藏在树影里,目光晦涩难明:“嗯。”
云镜里坐在竹阶前,“今日阳光不错。”
应雪时站在她身侧,垂眸看她一眼,影子不偏不倚将云镜里遮了个完完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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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阳光暖融融的,极其难得。
它像是一把火,点燃了积压已久的柴垛,竹林里带出来的那一点暗火,终于烧到了谷外宁静的山坡。
夜歌仙府,并不好惹。
采药归来的姜悬眼睁睁看着从小长大的地方变成一片灰烬的海,明明满目死寂,偏偏震耳欲聋,冲天的血腥让他脚下不稳,头脑发懵。
他生平第一次有了脾气,一拳打倒了身旁的祝随生:“祝随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