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上起来,外面已是银白一片,天空还未放晴,看来还会继续下雪。小茶穿了件更厚的棉服出去,发现思远还是雷打不动的在练剑,不免有些佩服他的毅力。在军营里日复一日都是这样的操练,可他却乐在其中。
小茶收拾了一大包的干粮给思远,简直就像是去郊游的。思远哭笑不得,他从幽州回去定州其实路程不算很远,不过都是小茶的心意,也只好拿着。他牵着马匹,小茶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一同往城门口走着。路上的积雪还未扫尽,足足到了脚裸,走起来还有些费劲。记得三年前刚到汴京,冬天里初下雪时,小茶只觉得新奇,结果一出门就滑了好几跤,还是思远教她要在鞋上绑上布带,这才勉强能在雪地里走路。
雪中的幽州城也比往日更多了些温和,黑压压的房屋像全都穿上了白茫茫的外袍,路边也随处可以看到小童们一大早堆的雪人。都说北国的冬天是肃杀而寂寥的,但小茶却觉得幽州的冬天也变得可爱了。
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这与往常迥异的街景,边和思远讨论,是不是汴京也下了这样大的雪。很快就走到了南门,随着赶早市的农民一同出城。
等走到长亭处,小茶有些惆怅,她强作坚强,直接摆摆手道:“我就不往前走了,路途遥遥,务必要小心,等回到大齐后,记得给我托信。”
思远拍拍她发髻上的雪,跨步上马道:“来年春时,我再来你的楼里看戏!”说罢他也挥挥手,“天气太冷,你快回去吧,我看着你进城。”
小茶搓搓手,对着手心哈了口气,往回走了两步,还是有些不舍,等她回头,果然看到思远骑在马上,定定的望着她。她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立刻转身回去了。脑中还是思远在雪地里的样子,确实英武非凡,难怪梅占会暗生情愫。只可惜,梅占要失望了,思远满脑子只有收复幽云,并无心思去考虑儿女情长。
送走了思远,小茶今日并不想去桃花阁,她准备回去想想下一出戏演什么。最好是要喜庆一点的,这样还能赶上新年的氛围。
那日和完颜宏的谈话给了她灵感,新戏可以以盛世大唐为背景,演绎多民族共处下的繁华盛景。她想象中的大唐长安是包罗万象的,人与人之间不再有民族的区别,所有人在这座城里都能自由自在的活着。不会有人觉得汉人阴险狡诈,也不会有人觉得昆仑人懒散愚笨。汉人可以像回鹘人一样跳舞,而东瀛人也能在府衙为官,只是因为,他们都将自己视作长安人。
只是这样的世界已经不在了,随着分崩离析的政权和军阀的混战,就算再去到长安,也不得见往日风采。
她执笔凝神,在纸上奋笔疾书,写出自己的构想,一时间竟写的酣畅淋漓,直到需要点灯时,才惊觉已经过了一整个下午。
小茶换了身厚点的淡蓝色棉服,准备借着月色出去走走,在屋里呆了一下午,手脚都冰凉了。
到底还是低估了北方的冬天的威力,她给冻得直打颤,直到走到主街上才稍微好了一些。雪还在下着,街边摆摊的商贩已经很少了,但是店铺都还开着门。一间间铺子在雪色之中亮着淡黄色的灯光,温柔了整个雪夜。小茶买了一块烤红薯,用油皮纸装着捂在手上,可以保暖,等回去后还可以坐在屋里慢慢剥了吃。
在蜀中时,每日晚膳后,她和哥哥都会陪同爷爷一同在城里散步,尤其爱去摩诃池,踩着碎碎的鹅卵石,在蓬蒿和荷叶的间隙里看着野鸭潜游,谈着诗词曲赋,更是别有滋味。可惜在北国,很少能见到大湖,幽州城只有百泉水跨城而过,很难见到南国百鸟齐鸣的盛况。
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浣花楼,既然都到了,小茶准备进去看看丝桐。可惜不太巧,丝桐已经被别的客人预订了,她只好坐在二楼的大堂里,随便看看堂内的歌姬表演,顺便剥红薯吃。
浣花楼的生意很好,即使在这下雪的时候,也络绎不绝的有人进来。小茶没想到还能看到燕平山,他穿着金丝月白长服,正和上次遇到的两个歌姬里的一个相拥着上楼,在浣花楼的淡黄色的灯光下,气氛暧昧不清。
她起身行了一礼,燕平山这才注意到她,懒散的点点头:“小茶姑娘也在。”似是忘记了昨日的不快。
小茶强压住内心的不舒服,才说:“我正准备回去了,这么晚了,燕公子才来。”
燕平山笑了下,同他怀中的歌姬对视了一眼道,“秋与新谱了曲子,定要第一时间弹与我听,我实在拗不过,这才深夜赴约。”
小茶抬头看向他口中的秋与,她虽浓妆艳抹,但掩不住清丽的五官,虽说不上天人之姿,但也美丽脱俗,若非如此装束,根本让人想不到是风尘女子。她收回目光,才问道:“燕公子明日可在府上,我有事情想与你商量。”
燕平山这才认真的看了小茶一眼:“明日午后我都在,你到时候直接过来就好。”
小茶点点头,起身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燕平山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晦涩,直到小茶走下楼,他才同秋与上楼去。
小茶回到鸿宅,洗漱后躺在床上,一闭眼都是燕平山的身影,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甚至连丝桐都有意无意的暗示过,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的会想到他。
想到他带她在幽州闲逛,满口的奇闻异事,想到他讲到中原的故事,满心的唏嘘,想到他不遗余力的帮她开戏楼。可是,又想到他是浣花楼里头牌歌姬唯一的入幕之宾,想到他毫不避讳,在自己面前都同秋与的亲昵,小茶越想,越是心生酸楚。
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小茶暗暗的想,燕平山并不适合她。不仅仅是因为他风流多情,更是因为他终究是燕家人,他们早在一百年前,就选择了自己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