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懵懵懂懂的转了转脑子,又费了好些心神想了几遭,适才在陈婆子的哄劝中叹了口气
“我晓得惜福,更晓得旁人家庶女的艰难。”
“就拿女学里头其他人家的姑娘来说,都是些嫡出的姑娘来咱们沈家女学,竟未瞧见一个外姓的庶女来我们沈家女学的,我虽年岁小,却也晓得,这便是嫡庶有别。”
陈婆子听了十娘此番嫡庶有别的言语,心里头一时觉着十娘小小年岁便懂得这许多,倒也是聪慧可人爱,一时又觉着,倘十娘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倒也无需烦这些个。
暗暗叹了声,便又听见十娘喃喃道
“可是我还是有点伤心,这点伤心并不是为我自个儿,而是为我柳姨娘,她虽是个姨娘,却也是父亲的姨娘,怎般全权交由母亲料理后事,父亲却等不及我柳姨娘的七七,便又抬举了两个丫鬟,柳姨娘倘是地下有知,会怎般想。”
陈婆子到底是经了事儿的老人,晓得按照世家大族的规矩,一个奴身的姨娘殁了,别说抬举两个通房丫鬟,便是抬举十个姨娘,都只有应当应分的,又哪里可让人说嘴的。
不过是十娘年岁小,到底念着与柳姨娘母女的情分,为柳姨娘不值罢了。
陈婆子手下不停的拍着十娘安抚着她懵懂中染了些许不忿的情绪,再开口,声音也染了几分的轻柔
“姑娘这话就孩子气了。”
哄了一句之后,陈婆子到底担心十娘因这份幼年的不忿与自个儿的父亲不亲近,影响了前程便不好了,也便郑重道
“姑娘莫不是忘了女学里头先生的教导。”
十娘到底年岁小,一听陈婆子提及女学里头的先生教导,立时就浑身僵硬的咽了咽口水,安然是惧怕先生们的严苛,但心里终归是有些不解,自个儿不过是为柳姨娘不值罢了,怎的陈婆子偏生要提起先生们,莫不是尊师重道,也还仔细这些个。
“先生可是教导嫡庶有别?可是教导天地君亲师?可是教导姊妹手足友爱?可是教导嫡母为尊,妾室半奴儿?”
陈婆子一连番的质问下来,直问的十娘张口结舌,呐呐不能言,还紧抓着十娘不放,继续往下道
“可是教导过姑娘子不言父之过,更何论,老爷并没有半点过错,姑娘却为了自个儿的姨娘,揪着两个通房丫鬟的事儿不放,姑娘说是为自个儿的姨娘不值,可是姑娘又何曾念着老爷与姑娘的父女情分。”
陈婆子感受到手下的身子僵滞中染了些颤抖,便晓得十娘着实被自个儿此番严厉的说辞给吓住了,此刻的陈婆子心里头虽不忍,却委实不敢轻易放过十娘,她素来见惯了,人一旦想差了,路也会越走越差,这会子自萌芽时,务必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掐灭了,也便就好了。
“再退一步来说,姑娘何曾想过自个儿沈家女的身份,便是姑娘是个庶出的,到底比那些个人家要强的多,姑娘是柳姨娘所出不错,念着她的生恩也没有任何错处,人之常情罢了,但姑娘千不该万不该,把柳姨娘的生恩看的比老爷这生生父亲的恩情还要重,更是忘了太太这个宽厚的嫡母恩情。”
直到这会子,十娘才适有所感,将将还僵硬颤抖的身子也不僵颤了,只放松了下来,心里头那股子不忿不值以及一些些的委屈,便也就尽数消散了去。
而陈婆子却紧揪不放又追问了句
“敢问姑娘一句,为何唤柳姨娘为姨娘?为何又唤太太为母亲?”
十娘被陈婆子这一问,直问的心底发颤,脸色在黑夜中涨的通红,好一会子才满含羞愧的应道
“是我想差了,是我的不是,我不该那般想父亲,更不该非议父亲的是非。”
见十娘总算是想通了,陈婆子也便心疼的将十娘往自个儿怀里搂,又是拍着她的背安抚,又是柔了声音哄着
“是老奴僭越了,姑娘是主子,需记得,老奴虽是姑娘的乳母,却终归是个奴儿,千错万错都是老奴儿的错,总归姑娘是不会有半点错的,日后姑娘大了,这些道理也就懂了。”
其实十娘是聪慧的,虽平日里好吃些,可不论是口齿还是脑袋瓜子,较族里头年岁差不离的姑娘来说,还是要伶俐些的,眼下虽为彻底明白陈婆子这一袭尽是奴儿的错的道理,却也懵懵懂懂的晓得,主子做错了事,受罚的总归是身边服侍的奴儿。
黑夜之中,十娘不由得长长呼了口气,也便放下了所有的对错,也就这般迷迷糊糊间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