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2006年11月,《在高原的大道上》电影组远赴山极区高原,选择达山市进行实景拍摄。
达山是一个很美的高原城市:金红色的太阳从东边升起来,照亮远方的雪山;青与白交互相错,色彩单调而纯粹,就带出一些悠远肃穆,亘古绵长的味道。
调整适应着气压与呼吸,樊华透过墨镜,仰头看了看山极区蓝得清亮的天空。
山极区是世界三大无人区之一,海拔高,不宜居;达山市顾名思义,是最靠近山极区的城市。
达山市的空气稀薄,却干冽而洁净,和达山原住民老人眼睛里的故事一样,通透明彻。
影片开机前,导演,制片,几个主演一起吃饭,喝酒,熟络,也是惯例了。十几个人在达山当地有名的“藕觅Omeo”餐厅定了晚桌,微风吹过去,可以看到街上祈福的原住民和漫步的游客。
洪英有事没有来,霍德森·琼·格兰特也没有。
一桌不算熟悉的人点完菜,一时无话。
唐真真率先打破沉默:“藕觅,这名字真有意思。”
编剧陈青接过话头:“这是有典故的。Omeo在原住民的语言中,是‘山峰’的意思。这幢白色的小楼,据说就是原住民的‘高山王’和他的情人们幽会的地方。你看,真有传奇色彩,是吧?”
唐真真恭维:“陈姐学识真渊博。”
“哪里,哪里。”
助理借机向陈女士敬酒,大家都举杯。
青稞米酒,浓郁醇香,举起杯就没再停下来。酒精作用下,人的本性话题慢慢暴露,不外乎金钱,权势,美人。陈女士提起的“高山王”是历史上有名的蛮夷族长,权势有,风流韵事也不少。有人笑着说:“不知道高山王有什么样的魅力,一个蛮子,让女人前赴后继地爱上他。”
陈女士笑了:“爱上一个人,哪有什么为什么?”
制片却说:“谁知道,说不定人家器大活好。”
几个男人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一些男人的荤段子开了头就没个尾,樊华拈起一块糍粑,躲到露台上头去吹风。
衣袖被晚风鼓动起来,凉凉的,深呼吸,这里的空气比人干净。
半伏在围栏上远眺,身边高跟鞋“嘚嘚”地响起来,转头看,陈青倚在栏杆上,说:“小姑娘别介意啊。”
樊华说:“酒话而已,我知道的。”
陈女士愣了一下,点点头:“这样想最好。”
樊华侧过头,打量这位年逾不惑的编剧。
米白色的女士外套,高领的毛衣,袖边滚着细密的花纹,非常小资的情调。粉底液的颜色十分自然,遮住浅浅的法令纹,梅子红色的嘴角扬起来,是一个优雅的弧度。
樊华与这位编剧有过几面之缘,知道她爱读三毛,喜欢亦舒,崇拜张爱玲,对高山王的风流故事了如指掌,张口闭口都是爱情,容易陷入自己编织的故事,难以自拔。
不仅如此,这个年过三十,未过五十的女人,有了一些感情上的经验,阅读上的积累,所以好为人师:尤其喜欢成为年轻姑娘感情上的老师。
这是她的弱点。
是弱点,就可以利用。
这些念头在樊华脑海中飞速地转过,只用了一两秒。
她移开眼睛,接过饭桌上的话头,语气一转,就捎带上了属于年轻姑娘的惆怅:“陈姐,您说,喜欢上一个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陈女士看她一眼,反问:“组里有你喜欢的人?”
“啊?”
“许恒?”
“……”
“那就是霍德森。”
“天哪,”樊华作出吓一跳的表情,“这么明显吗?”
“傻姑娘,”陈女士笑出声来,“你这么年轻,眼睛还不会说谎呢。可姐姐作为过来人,劝你一句,文化不同,外人是谈不来的。”
“这么说,我想起来了。陈姐的丈夫来自尤联邦吧?”
“是。”
“您爱他吗?”
“什么爱不爱,孩子话。”陈女士点上烟,红色火星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烟升起来,是寂寞的形状,“年轻,冲动时,被一个异性毫无道理地吸引,是爱吗?不是爱吗?谁知道。定义问题而已。”
“真哲学啊。”
陈女士看看她,过了一会儿才说:“樊华,你不用再说了。你对我说这些话的用意,我明白的。我可以为你改动剧本和台词,给你们两个增加一些对手戏,这都没有问题。”
樊华笑了:“被您看穿了啊。”
“我说了,你的眼睛还不会撒谎呢。”
“那怎么好意思?”
“也不全是为你。我离你们这些小年轻们活力四射的年纪,太远了。我看那霍德森为人挺踏实,跟你瞧着也般配。趁着年轻,想恋爱,就放手去吧。要是真能促成一桩好事,那也算我功德一件。”
她拍拍樊华肩膀,鼓励地微笑。
樊华也回她一个微笑,目送她坐回饭桌上。
抓住了人的性格弱点,达到目的,不过几句话的事。不难。
再转回头,樊华的笑容就慢慢淡了。
难的是她的行动。她的任务。
罗女士希望她尽可能地从霍德森的身上获得并回报有关MW-68技术交易的讯报——时间,地点,“货物”的交易方式。
这部不入流的文艺片,《高原大道》,大概是她唯一的机会。
樊华看着头顶高远的天空,眼前浮现罗女士意味深长的微笑。
她的上线说:“CISS的讯集员去演电影,显然具有很大的公众曝光风险,可是他依然选择这样做了。寓言的故事里怎么说?喝醉的人,想要的,其实并不是美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
樊华摸出一根万宝路,夹在手指间。
凉风徐徐地拂过来,太阳往西边坠下去。
极目远眺,这最接近山极天际的雪域高原,山川拔地而起,延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