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放下公共电话,看看表,凌晨四点过一刻。
山极区的星空,少有云,星子是碎钻一样的璀璨。
樊华半仰起头,身上穿过半缕清风,眼睛里盛起一捧月光。
小周睡得很沉。
几十毫克的东西加在饮料里,无害,但安眠。
自从樊华从跑龙套的群众演员晋升成为有台词的配角,再想要甩脱影视组与公司的助理,就越来越不容易。
樊华在安全线路里向上线用密文简略地报告,罗女士只用密文回了一句“知道了”,就放了电话。
夜风吹过去,借着夜色的掩护,樊华靠在公共电话亭里,仰头注视霍德森房间的窗口。
1435号,一层层数上去,窗子是关着的,里面漆黑一片。
几个小时前,这年轻的讯集员指着自己的心口对她说:
“我这里,可能也住了一个姑娘。”
她呢?
她面色一白,僵硬三秒,招呼也没打,拔腿就跑,留下霍德森啼笑皆非地目送她拉着小周绝尘而去。
樊华轻轻地笑了笑。
天冷,雾气呼出来,是一朵霜花。
欲擒故纵,老招数了。
她戴上帽子,用围巾遮好脸颊,走向酒店的后门。
还不够,她想。
他喜爱她,只是喜爱一个气质瞧上去挺独特的女人,就像他喜爱一幅名画,一枚珠花,和一瓶好酒一样。
不能只是这样。
2.5
温斯顿再次来寻老板娘的时候,她正忙着将空出来的房间清扫干净。
这是仿古的特色民宿,老板娘穿着颜色鲜艳的服饰,正踮着脚将几穗洗净的流苏悬挂在横梁上。
艳色的长穗流苏自她的腰间荡过去,炉火生起来,佛龛旁的火苗“毕剥”地跳了一声。
没有回头,她也知道那异乡的旅客正自小院中注视她。老板娘笑吟吟地回过身来,打起帘子:“你好吗?进来坐呀。”
而温斯顿回答:“我很好。你呢?”
“谢谢,”老板娘说,“我也好。”
“……”
老板娘笑了:“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温斯顿看着她:“你呢,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有啊。”
说着,她顺手自壁橱里牵出一个客人已开封的米酒罐子,放在清洁的小推车里。
残酒的香气铺在空气里,老板娘将酒罐握在手里摇了摇,嫣然一笑:“你喜欢我,谢谢你。我很高兴。”
她这样直白,温斯顿反倒有些哑然。而老板娘在米酒的香气里轻笑了一声。
“可是,”她说,“你喜欢的,只是一个新奇的,异族的,你没有接触过的女人,是不是?”
“……”
“就像,”她想一想,伸手指一指帐篷上挂着的粗毡,“就像你喜爱一幅稀有的毡画,”指指自己的胸前,“一枚珍奇的玛瑙,”再一摇酒罐,“和一碗味道不同的好酒一样。”
温斯顿看着她,说:“不是这样。”
“不,”老板娘说,“你应该说:不止是这样。”
“……”
看着旅客的眼睛,女人微微地笑了:“你这样的旅人,我见得太多了。没有关系。直到你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喜欢的究竟是谁,是什么,再来找我吧。”
她还是那样漂亮,那样直白,可是温斯顿第一次发现,她还有着这样的自持,清醒,还有智慧。
镜头给到温斯顿的面部表情特写,他的表情有些惊奇,有些迷惘,也有些豁然开朗。
2.6
依照洪英的拍摄计划,《高原大道》的大半个组都在周四出动了。面包车与商务车鱼贯地自达山市出发,沿A79大道,向着曲嘉冰川行进。
曲嘉冰川是山极区旁著名的旅游景点,雪山旷达雄浑,拥有着原始的广袤。
灰黑的器械与轨道在雪地上铺开,统筹,摄影,音效,武行,各部门严阵以待,导演选取曲嘉冰川一角,试图进行人工引爆,拍摄雪崩的实景。
这一场并没有樊华的戏份,唐真真却坚持地说服樊华,一同来到片场。她说:“来吧,来嘛。我保证你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景色,真的是太好看了。”
樊华裹着厚厚的羽绒大衣,围巾遮着冻得有些发涩的脸颊,想:确实。
这是个晴天,阳光很好。
高大的山川连绵不绝,层层叠去;黑褐色的山石在千万年的自然演变中,蕴育出纵横的纹路与沟壑。
山顶积了银白色的冰与雪,在深色山石旷达雄浑的威仪中,刻划出一丝悠远与宽和。
站在山脚下这样仰望,深的山,白的雪,蓝得清凌凌的天空,画面中只有这几味纯粹的颜色,就显得圣洁而肃穆。
工作人员活动在冰川的脚下,远远望去,是雪地上一个一个微末的蝼蚁。
这是天地的力量,肃杀,凛冽,却又威仪慈悲,令人不自觉地生出敬畏。
霍德森自化妆车里走下来时,各部门将将准备完毕。
樊华正被唐真真拉着拍摄纪念的照片,瞥眼瞧见他,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地闪身,避在巨大的遮光板后面。
唐真真一怔,笑起来,跟在她身后。
“还没答应人家啊?”
“您说什么呢?”
“躲什么呀?小周告诉我了。”
“……”
唐真真误会她的沉默:“放心,组里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有我。”
樊华正待开口,打光师的对讲机里,洪英清了清嗓子,全频道响起她冷静而微哑的声音:“各组人员准备。第十三场第二幕,第一次,Action。”
唐真真“啊”了一声,拉住樊华的衣袖:“开始了。”
话音尚未落下,炸物的轰鸣声响起来,大地开始震颤。
樊华突然失声说:“不对,危险!”
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