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翠动了动, 又麻又酸的感觉沿着腿骨蜿蜒而上,叫她忍不住歪倒了身子,龇牙咧嘴“嘶嘶”地呻吟了几声。好一会儿,那股子难受劲儿才慢慢褪去。
薛二郎静静看着她, 红英马上就要被带来了, 他就要看看, 这丫头还能撑多久。
嫣翠却抬起头去看薛二郎,清亮的一双眼,黑的漆黑,白的雪白, 带着顿悟后的了然。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姑娘作甚非要离了薛家, 便是被迫做了妾室,可锦衣玉食,还有二爷的宠爱,瞧起来,其实是很不错的日子呀。”突地一笑,嫣翠的眼神陡然变得冷漠:“可今日里我却明白了,二爷你太冷酷无情了, 你现在宠着姑娘, 姑娘自是千般好万般好, 可等着你不宠爱了, 依着二爷的性子, 姑娘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一席话叫薛二郎顿时火冒三丈, 手中握着的鞭子抖了抖,一双眼瞪得溜圆,只恨不得把嫣翠立时碎尸万段。然而想起不知踪迹的顾扬灵,终是压下了火气,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一个丫头,主子家的事儿哪里由得你来说嘴,若是不愿意连累红英,赶紧说出实话才是正经。”
嫣翠冷笑了几声,薛二郎还没甚表示,倒把个一旁立着的福兴吓得心惊肉跳,心里头对着嫣翠这小丫头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好丫头,有胆气!
然而未过多久,隔了一扇门,远远的有凌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嫣翠的一颗心突地变得又焦又燥,仿佛落进了滚烫的油锅,叫她煎熬难耐。面前立着的薛二郎身影高大,在她的面前来回的走动着,仿佛地狱的罗刹,用滴着毒的眼睛正望着她。
“二爷,红英带来了。”
好似锣鼓震天响,又好似三更梦醒,灯台油烧尽,嫣翠猛地灰败了脸色,仿佛没了魂魄的木偶,呆呆看着薛二郎一笑:“我和姑娘约好了,她会在距离东边儿城门口最近的客栈等我出去。”说完立时委顿在地,嫣翠闭着眼微微喘气,却再也不曾哭出声来。最终,她还是把姑娘给卖了。
终于得了消息,薛二郎再不往嫣翠身上瞅上半眼,吩咐道:“叫郎中给她治伤,好生照料,不许她死。”他自然是恨极了嫣翠的,只是看这丫头如此忠心,若叫她这般去死,他也怕那丫头转回家来再闹得不得安生,便留了她一条命罢了。
外头响起了梆子声,福安侧耳听了,道:“丑时三刻了。”
薛二郎坐在太师椅里闭着眼,他的胸膛起起伏伏,末了,腾地站起。
“准备几张银票,叫福兴过来。”
他等不及天亮了,他要马上把那小丫头抓回家里。
福兴是会拳脚功夫的,不但如此,譬如翻墙上梁开门解锁皆不在话下。
福安和福乐对了下眼儿,这是要连夜出去寻人了?可是夜里有宵禁,被逮到了是要吃牢饭的。然而当下两人谁也不敢劝。
于是福兴被人从被窝里拉了出来,惺忪着眼和薛二郎出了薛府。
福兴以前是个混混儿,荣阳县的街道他最熟,领着薛二郎东躲西藏的顺利躲开了巡夜的兵丁,很快便找到了嫣翠说的那家店。
店门前挂着两盏旧灯笼,冷风一吹,烛光忽闪发亮。福兴摸出一根束发的长簪,捅进门缝儿里,一点一点挪开了门栓。客栈虽有些老旧,地方却不小,下头应是饭堂子,桌子摆得整齐,长凳子放在桌面上。
四下静悄悄的,两人脚步轻盈,很快拐进了后堂。找到主人家的住房,福兴拿簪子打开了房门,叫醒那熟睡的客栈老板。
夜黑风高,两个蒙面人持刀闯入家门,老板自然吓坏了。可那明晃晃亮闪闪的刀就在眼前,客栈老板的一腔呐喊噎在喉管里发作不得,只好绞着被角瑟瑟发抖。心里却庆幸,幸而今日婆娘孩子回了娘家,不然就更糟了。
薛二郎从怀里摸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扔给那老板,问他:“这是二十两银票,问你一个事儿。昨个儿傍晚时候,你们这儿可住进一个女子,十五六的模样,个子高挑,身形纤细,穿着蓝色长袄,头上簪着梅花素银簪子,长得很是漂亮。”
老板隐约见得一张白纸飞扬着落在了床上,正是害怕,却听得那人说了话,晓得不会害了自家的性命,心一定,惧意便少了。想了会儿,道:“还真有,不过那姑娘没住店,也不知瞧见了什么,抱着包袱只说不住了就掉头走了。说到那姑娘,长得可真是好看,那细皮嫩肉两眼流波的——”
“甭废话!”薛二郎听得这厮竟敢议论那丫头的相貌,气得要死,恨不得挖了这人的眼珠子出来当炮踩,恨恨喘了口气儿,问:“你可记得那姑娘去哪了?”
蒙面人话里带着戾气,老板吓了一跳,猜着自家刚才的话不定戳到了人家的心眼子,当下也不敢再胡扯,忙道:“也是巧了,我跟着出门儿去看,见得那姑娘好似尾随着一个大胡子壮汉出了城去。”
出城?薛二郎这会儿真是哭得心都有了,那丫头到底是作甚去了,怎会出了城?还尾随一个壮汉?
一肚子火气没出撒的薛二郎,拿刀子冲着老板晃了晃,道:“若是说了假话,跑得了和尚跑不得庙,小心我回头找你算账。”
老板忙道:“不敢不敢,那姑娘出城的时候天色已晚,我估摸着是进不得城了。”
既是出城去了,那就出城找吧!又威胁了老板两句,二人匆忙离了客栈。
街道巷子空无一人,两人找了个角落蹲下,福兴小声道:“守城门的我有个老相识,不如去走走他的门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甩了一百两出去,薛二郎和福兴二人被绳子吊着,坠下了城楼。
出了城楼便是荒野地,没走几步便是半人高的茅草丛,没了房舍的阻挡,一马平川的荒草地上冷风刮得厉害,连薛二郎都忍不住缩了缩手脚脖子,想着那丫头如今不知身在何处,客栈老板的话听着都叫人心惊肉跳。心里又庆幸,幸而连夜出门来寻,等着天明了再出来找,不定黄花菜都凉透了。
福兴道:“城门外只有一条道儿,顺着走半里地有片树林子,那里有条河,过了河才会有岔路口。”
薛二郎点点头:“先去那片树林子看看。”又嘱咐道:“留意着些,看看道路两旁可有什么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