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香抬起头来, 偏巧和闵娇娥看了个对眼儿,顿觉那眼神幽深莫测, 似有什么深意在里面起起伏伏难以分辨。红香看得一惊,忙垂下头去。默了片刻, 忽的问道:“绿玉知道么?”
闵娇娥摇摇头:“那丫头性子简单, 给她说了只怕吓坏了她。”
这般讲来, 只有殷嬷嬷和自家知道了。红香蓦地便生出了一股子难捱的忐忑来。
作为心腹,知道主子的事儿是应当的, 可屋里头那时候的情形却总是有些诡异, 尤其是奶奶的那一瞥,意味深长, 叫人一想起来就难以安眠。
“红香, 今个儿是她的五七, 我偷偷儿给她烧纸了。”寂静的深夜, 难得红香和绿玉今个儿都不上夜, 两人住在一处,绿玉躺在床上睡不着,忽的便张口说了这么一句。
红香正凝思出神,猛地听了这么一句, 一时怔怔的:“嗯?府里头不是规定, 不许私烧纸钱吗?”
绿玉的声音却带了哽咽:“我一直很内疚, 若不是我挑破了那事儿, 估计她也不会走了绝路。”
哦, 这说的是上吊的云娟啊。
红香皱起眉:“她走绝路关你什么事?她想不开, 是因为她家里要把她卖给尤大财主做小妾。那尤家的小妾是好做的吗?你没听说过,那家里头的小妾都死了好几个了。因着当日是买进家的,卖身契上明明白白写着,生死不论。本就是家里卖了赚钱的,哪个还会为了卖出去的女儿去打官司。便是活着的,也叫大婆收拾得生不如死。在尤家,小妾就是生孩子的……”
生孩子?
红香猛地一激灵,莫非今个儿奶奶是那个意思?
几乎是立刻的,红香想起了西院儿里莺儿整日挂在脸上的哀容,还有玉凤,还有奶奶,那些日子东院儿独占爱宠的时候,这些二爷的女人们独守空房,孤身对烛,默默垂泪的情形。
她不丑,可说起漂亮,她顶多能和莺儿比上一比,连玉凤她都比不过。更别说家里头还有个艳绝无双的花魁娘子,东院儿还有个独占君心的顾氏贵妾。她算哪根儿葱啊,二爷来了正院儿,从未正眼儿瞧过她一次。
便是她运道好很快怀了身孕,生出的孩子必定也是养在奶奶跟前儿。她是奶奶的丫头,把儿子给奶奶她不怨,可以后呢?二爷那性子,她必定是会失宠的。难道她也要像莺儿那样,失宠后独守冷房,寂寥廖没个人气儿?
要是那般,便是锦衣玉食玉盘珍羞又能如何?她如今虽是个丫头,可说到吃喝穿衣,当真比外头的一般富户还要好。她知足了。
不行!
红香一下子坐了起来。她须得向奶奶表明心志,她不愿意。
绿玉听得红香那里说得一半儿的话儿,却怎么也不说了,正要问,忽的看见红香诈尸一般坐了起来,吓了一跳,立时想起死去的云娟来。
莫非是借尸还魂?不由得骇得满面雪白,立时拉了被子蒙住头,藏在衾被下瑟瑟发抖,哭道:“我当真不是故意要挑破的,你做了坏事儿,我看到了,说给奶奶听这是丫头应该做的。你死了我也很难过,可你别来找我行不?”
红香正是一脑门子官司,听得绿玉蒙着被子呜咽,嘴里又尽是些胡话,不由得哭笑不得:“你在那儿胡言乱语什么呢?”
绿玉那儿一下静了下来,须臾,被角被小心翼翼地扯开了一道缝儿,绿玉只露得一只眼看着夜色里朦胧不清的红香,声音发着颤儿:“你是红香?”
红香没好气道:“不是我是哪个?你甭在那儿疯癫了,都说了,那丫头寻死不是为着你告密,好生歇着,甭没事找事。”说着躺下去,拢严了衾被再也不肯说话了。
绿玉却还是怕,可也不能不睡觉,又不敢再去寻了红香说话,干脆蒙了头,也混混沌沌睡了过去。
……
“你拿着,拿着吧!”
“不不,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不要这些,原先给我的,我也会抽空还给你。还有你说的事儿,我也办不成,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急促的脚步声渐远,须臾,假山后面走出一个削肩瘦高的丫头,年约十七八,瘦长脸三角眼,恨恨盯着反方向啐了一口,手中不知拿着什么,往袖袋里一搁,掉头走了。
“东西给她了?”镜台前,玉流波拿着木梳沾了发油正细细地往发髻上抿,镜里头瞧得丫头面色不好,转过头问:“没要?”
正是刚才那个瘦长脸三角眼的丫头,唤作谆儿,哼道:“可不是不要嘛,还说以后不让去找她。”从袖子里一掏,把两根亮闪闪的赤金簪子搁在了桌面上。
“难道叫人发现了?”
“不知道。”谆儿一脸不耐,搔搔头道:“东院儿如今小心得很,原先还在大灶上提了吃食回去,现如今在院子里开了小厨房,只叫大灶每日里送些新鲜食材过去,里头的赵婆子又是个厉害的,锦霞说根本没空子可钻。还说她在东院儿做得好好儿的,姨奶奶人也和气,她看着往日的情分把那包药偷偷儿扔了,叫我以后不要再去找她。”
玉流波把梳子扔在镜台上,唇一撇,冷笑道:“人家捡了高枝儿飞走了,东院儿可是个热灶儿,比起区区几日的情分,自然不肯相帮。”
原来这锦霞和谆儿起先都是伺候玉流波的,玉流波受罚搬去后罩房,这两个丫头便被撵去了金丰园看园子扫地。
锦霞是家生子,眼瞧着没了前途,家里头就使了银子给魏管家。偏巧东院儿里一个管着院子的丫头前些日子生病挪了出去,就把锦霞拨过去顶了这个缺儿。
虽比不上跟着玉流波做贴身大丫头体面,可对比着在金丰园扫地看园子的谆儿,锦霞的日子就显得好过多了。毕竟守着个得宠的主子,时不时的便会有赏赐分了下来,便是膳食上,也好上了许多。
等着玉流波回了原处住着,便要回了谆儿,知道锦霞去了东院儿,心里发着狠的不甘,便私底下联络了几次。可锦霞在东院儿呆得舒服了,并不愿回去。于是玉流波一边儿暗恨不已,一边儿又叫谆儿不要同锦霞断了来往。
等着玉流波缓过了受罚的那股子劲儿,便开始盘算着怎么报复回去。头一样儿,自然是下药把那贱人肚子里的那块肉给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