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怔了怔,好一会才道:“殿下缜密,是民女唐突了。”
饶是如此,她心中却依旧忧虑未消。
“还有话么?”
阿言矮身行了一礼:“没有了,殿下。”
“哦?你方才说,‘此船开不得,此龙捕不得’。”司弦笑吟吟地蹲下身来,目光似乎要透过皂纱盯住她的脸,“本王既已知此船开得,那此龙为何捕不得?”
阿言咬唇,声音放轻道:“殿下,民女是翊族之后,不愿捕龙,您是知道的。”
“如今你已上了这船,便是不想捕也得捕了。”司弦起身背手,语气凉道,“本王虽心善,但也耐心有限,若你再想耍花招阻止捕龙,你的下场就是喂鱼,明白?”
阿言拜道:“民女不敢。”
江月之旁观了全程,待人群散去,她上前将阿言扶起:“阿言姑娘,起来罢。”
阿言顺从起身:“多谢姑娘。”
“我还没跟你说过我的名字罢?”江月之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我姓江,江、月、之。”
姜与江同音,月取自青,之取自追,若真是儿时故人,听到这个名字也许会有所反应。
阿言却仿佛毫无所察,只淡淡道:“能与江姑娘相识,也是一场缘分,再次谢过江姑娘多番出手相助。”话毕,她礼了一礼,转身离去。
江月之望着她的背影,心中顿生几分不确定。
莫非是她认错了?
......
十一年前的长安冬夜,城中的雪落得极厚。
姜府门口,几个男童将地上的雪团成团,不断地扔掷在一名女孩身上。
“丑女!”
“没爹生没娘养的野种!”
那女孩年纪约摸十岁,身着破布烂衫,不声不响坐在冰冷的地面,将脑袋埋在膝盖之间,任由一个又一个雪球在自己身上炸开,刺骨寒意落进后颈。
姜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个婆子提灯出来怒吼:“哪来的黄毛小子在此撒野!”
几个男童嘻嘻跑开了。
那婆子拿灯笼照了照面前沉默的女孩,犹豫一瞬,进去禀告夫人。
很快,一名身着青色衣衫,气质如兰的女子从门内匆匆走了出来,眉眼间与江月之有些相似,但线条更偏柔美,正是姜夫人。
她温声唤道:“小姑娘?”
那女孩从膝盖间缓缓抬头,左脸从鼻峰到鬓边生有一大块红色胎记,可双眼却又黑又亮,像两颗宝石。
姜夫人像没看到她的胎记似的,柔声道:“你家在哪?你爹娘想必很着急,我送你回去罢。”
“回夫人,爹娘在我出生时就把我抛弃了,我没有家。”女孩平静答道。
姜夫人愣了愣,良久才道:“你可愿来我们家?我们家有两个小娘子,年纪比你轻一些,她们一定很乐意陪你玩。”
当女孩被领到小青娘和小墨娘面前时,小青娘好奇地打量她一眼,道:“你叫甚么名字呀?”
“我没有名字。”女孩想了想,“因为我貌丑,偶尔有人叫我无盐。”
“你哪里丑?”小墨娘惊呼道,“你眼睛真好看。”
“就是就是。”小青娘用力点头,她又天真道,“那我们以后唤你阿言,言语的言,你多跟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
江月之回忆起那日她掀开阿言的皂纱,看到她左右脸两块触目惊心的伤疤,其中左脸伤疤的位置形状,分明与阿言儿时的胎记一模一样。
她还是确信自己没认错人,或许阿言是碍于甚么苦衷才不能认她。
莫非与阿言阻挠捕龙背后的原因有关?
江月之百般心思回转,身后却忽然一道净澈嗓音悠悠响起:“江姑娘,你从前不是被阿言相邀到家中做客,怎么,那时候没告诉她你的名字么?”
江月之皱眉回身,恼道:“殿下怎地听人墙角?”
“我可没偷听。”司弦无辜笑道,“海风太大,非把你们的话送到我耳里,我还能未卜先知捂上耳朵不成?”
他话音未落,江月之的灵识却忽然感知到了一幕:一名黑衣人趴在她家宅中的房梁之上,正屏息静气地守株待兔。尔后,那黑衣人蓦然抬头,像是发现了甚么,目露凶光,一道银光骤然闪至面前!
是她送去五竹镇的木箭传递回来的讯息!
江月之内心大骇,她立刻以灵识操纵那根木箭险险避开黑衣人的攻势,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刺去,而黑衣人也不甘示弱,灵活闪躲后再次挥刀劈来。
“江姑娘?”
江月之正以灵识与远在千里之外的黑衣人殊死搏斗,而司弦眼下见到的一幕,却是江月之上一刻还在好好跟他答话,下一刻却忽然神情警戒,面露杀气,任凭他如何唤她名字,在她面前挥手扮鬼脸,也毫无所动。
“莫不是被夺舍了?”司弦正莫名其妙,原本晴朗的天象却骤然一变。
船已行至海面中央,天空中有滚滚黑云自四面八方涌来聚于头顶,惊雷轰然炸响,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竟有一道闪电劈至船身,在甲板上留下焦黑痕迹。
有人指着那痕迹惊恐道:“天谴......是天谴!”
一位名唤柳时微的天师怒气冲冲道:“少在这危言耸听!”他祭出自己法器,原是一根玉鞭,指天而呼:“若真是天谴,我们便与天斗一斗!”
仿佛为了响应这话,黑沉沉的天空中再度轰然降下一道雷电,这回竟生生将船身遽然击出大洞,海水开始疯狂涌入!
司弦微微眯起双眼,原来这才是那人留的后招。
那人引他上钩,并要所有人全部葬身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