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
桃花开的时候杨烟又一次来到陈郎中的医源堂,恰巧迎面撞见了以前的小药童。
快一年不见,他也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窜了一头,身材也壮实起来,看起来很是憨厚踏实,俨然成了一名少年医师。
盼了一个冬天,她知道陈郎中终于回来了。
“还记得我吗?”杨烟向少年医师打招呼。
小医师用陌生的眼神打量了她一会,突然眼神一羞涩低下了头去:“师父在后院诊治病人,你稍等一下。”
当陈郎中随着小医师来到正堂时,杨烟正对着墙上贴的一幅人体穴位图发呆。
“姑娘对针灸感兴趣?”
陈郎中认出了杨烟,还记得她是个女子。而陈郎中也还是原来清瘦干练的样子。
“我是杨烟,之前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杨烟拱手作揖,想到之前都没有报过名姓,“医学我不太懂,只是好奇而已。”
“这一年过去,你可谋了生路?”陈郎中连忙让小医师给杨烟看茶。
“不喝茶了,不瞒您说,之前您进山制药,我一直想请您去诊治一个病人……”杨烟连忙婉拒,想着尽快去看看苏盈的病,就给陈郎中塞了些铜板,引着他出门往城北方向走,小医师也拎了药箱跟在后面。
来的路上杨烟絮絮叨叨地告诉陈郎中辞别他后她的经历,并一再向他表达感谢。
陈郎中望着这个一身褐衣却干干净净少年模样打扮的少女,知她一路行来不易,一时竟也有了些动容。
而身后的小医师却明显有些心疼起这个面容清淡却眼神明亮的姑娘,她也比去年长高许多,略微胖了一点,侧脸真的挺好看……
想着想着神识便不知飞去了哪里,只有身体飞快地跟着二人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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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匆匆而来的陈郎中第一次迈进苏可久家门时,苏盈正在院子里支着的竹席架子上晾晒山茶和杏花。
满院香气先是让陈郎中呼吸一滞,而那花前盘着螺髻插着玉簪的淡雅青衣女子又让他眼神一怔,竟徘徊在院门口不敢再朝前去。
“陈先生?”
杨烟拉了拉他的袖子,才注意到陈郎中的眼神,恍然意识到了些什么,但还是扯着他进了院子。
陈郎中缓过神来,恢复了日常的从容样子。
给苏盈号脉后,陈郎中竟也嗫嗫喏喏起来,也只说是正气不足、痰血淤积,却表示自己会十天来看诊一次,跟踪辨证用药调理。
他又交代苏可久,要让病人保持身心平和,避免操劳。
杨烟心下泛起嘀咕,却也不便明说,只在送陈郎中回程路上才悄悄来问。
陈郎中顿了顿才坦诚,苏盈近几个月已有咳血症状,他推测或已患了肺积的不治之症,即使行开刀之术,也难以将遍及多处的肿块切走,寿命超不过一年,什么灵丹妙药都回天乏术。
但苏盈仍私下求他不要对儿子言明。
杨烟总算明白,为何苏可久带母亲看病总看不出个结果,原来还有这一层干系。
“苏大哥和干娘相依为命多年,母亲拳拳爱子之心我懂,但欺骗于他也并不公平。”杨烟觉得这样不妥。
“那你何不规劝规劝苏娘子,让母子俩坦诚一些,趁还有些时日。”
陈郎中建议,又交代杨烟:“我对症开了些养气化瘀,散结降浊的方子,还有一味止疼药,她要痛得紧了,可以给她服用。我过几日再来。”
等杨烟回到家里,看到苏可久正帮苏盈晾花,母亲的病情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虽然担忧但也没有日日忧愁,所以才能安安稳稳地寒窗苦读,陪伴母亲开心生活。
温柔的春风徐徐地吹着小院中长相极其相似的这对母子,温和淡雅都如手里的杏花。
杨烟才恍恍惚惚明白为何苏盈能一副毫不在意生死的样子,或许她是太了解儿子的秉性,知道失去母亲对他来说也许是不能承受之痛。
等苏可久重新回到房间去读书,杨烟熬了药端到苏盈身边来。
苏盈守着花朵,坐在一个带靠背的高竹椅上,忍着苦默默地喝药。
“干娘,陈先生说你的病……”杨烟不知如何说起,索性就直接开口,但才说一半,眼泪就盈满了眼眸。
“郎中的嘴竟也是管不住的。”苏盈突然笑了笑,“时间没多久了,我知道的。人总是要死的,这点痛苦,其实无所谓。”
“这对大哥不公平,若他以后知道了,怕是要撑不住。”杨烟凝神望着苏盈。
“那何不让他多开心一天是一天呢?”苏盈却说,说完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杨烟连忙去给她拍背。
苏盈缓了缓,就絮絮叨叨地告诉杨烟过去的一些事情。
她本是出身京城最大香药行的顶级制香女,制的香露甚至专供到皇宫使用。
后来却和一进京赶考的年轻书生相识相爱,书生滞留在京七年,三次赶考仍不中,苏盈已怀着身孕便随他返乡。
书生父母本也是外县有头有脸的乡绅,但因儿子带回一个商女而将其逐出家门,二人只能落脚在七里县。
书生做了私塾先生,她偷偷制些香靠着过去的门路过活。
为了掩饰商女身份,书生为她冠其姓,起了新名字。
二人婚后生下苏可久,书生却在又一次赶考途中遭遇飞来横祸,失足跌落山崖离世了。从此苏盈就守着这方小院,艰难把儿子养大。
她讲这些的时候,眉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忧伤,杨烟很难想象她们孤儿寡母如何熬过的这十几年。
她从不在苏可久面前流露忧愁恐惧,把一切苦涩都藏在心里,经年累月也就忧思成疾。
“十几年了,我也都习惯了自己撑着。”苏盈淡淡地说,“如今我也只盼着毓儿完成他父亲未竟的梦想,将来为国效力,成为有用之材。”
一边说一边歪了歪头看了看杨烟,杨烟为了掩饰自己难过的情绪,正蹲在地上用木棍戳着地。
“干娘,你已经撑了这么久,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得相信,大哥他能支撑你和这个家。”杨烟终于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