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驿」
果然第二日一早,雪霁天晴。
日光从云层中久违地透出,还是白雪皑皑的山中一片金光。
又过了一天,雪又消融些,杨烟和苏可久便退房套了驴车准备上路。
马棚中冷玉笙三人的马已经不见,想来早就急着走了。
庭院中的雪只没到小腿,也被打扫出供马车出行的路。
驿卒吴巍见了杨烟,笑着一张脸跑来致谢:“小道长的法子果然有用,门前雪都快扫净了,太阳一出,就更没心烦。比那什么公子撒盐的狗屁法子可有用太多。”
道士打扮的杨烟一挥拂尘,谦逊道了句:“能帮上忙就好,吴大哥不必客气。”
“他谢你啥?”苏可久头绑幞头、一身青衫棉袍,背着书箱还提了一手行李,却还是凑上来问。
“自然是关乎驿站的大事。”杨烟神神秘秘。
而转瞬一辆覆着紫色绸缎的华丽大马车粼粼地从他们身边经过,车夫却拉住缰绳猛然停下。
车窗帘一撩,张万宁爽朗的笑脸自里探出:“沉烟道长!就此别过,京城再会!你要有了新香方,可到枢密府让下人通报于我。”
杨烟也换上笑脸拱手作揖:“就此别过,祝张公子金榜题名!”
苏可久却看得呆愣,小声问:“这就是张氏万宁?你不是没攀附上吗?他怎对你如此熟稔友好?”
“他对谁都好。”杨烟冲着远去的马车挥了挥手,才转身面无表情道。
“还有,他叫你啥,沉……烟?”苏可久才反应过来,“这又是个什么称呼?你又背着我做什么了?”
“我这不是个小道长嘛?做戏可不得做足?到了京城,我还指着这个身份混口饭吃。”
杨烟两手又各提一包行李,边往马棚走边说。
“这岂不是坑蒙拐骗?”苏可久无奈地笑了笑。
“大哥,此言差矣,一切不还是为了你。你以为进京不要大把大把的银子?只是便于赚钱而已。你看我一个道士,给人画个平安符、测个八字、表演个幻术彩戏、卖点香丸……公子王孙可稀罕着呢!”
杨烟得意地笑了起来。
上次听张万宁提到“思存”一饼半金,经冷玉笙一提点,气愤过之后心思也就回转过来,既然改变不了现状,那不如多多去赚这些贵族子弟的钱财。
说着二人就到了马棚,苏可久把东西塞进驴车,思忖一会还是郑重地对杨烟道:“君子固穷,我们生活节省点没关系,少吃顿饭也死不了,不住客栈也行,还能去住道观、住寺庙。”
“很多举子赶考还要顾及家中妻儿的生活。而我与你都无牵无挂的,其实没那么需要钱。”
苏可久劝她:“我知你和其他女孩儿不一样,极有想法和主见。原本我说进京赶考,你扮个书童或者扮个书生都行,你不听我的,非要扮个道士。你可知当朝士大夫最厌恶‘修道惑主’之人,你若这般恣意,不怕未来横生祸事?”
苏可久一贯想得仔细,连这茬也替杨烟考虑到了。
杨烟撅着嘴点了点头:“我只是卖香药,又不是卖金丹。我保证,绝不霍霍寒门子弟。况且这是杨氏兵法第二计——‘顺水推舟,扬名立万’,将来还可以把赚的钱都捐给军需或者贫苦百姓。”
杨烟举着手振振有词地发誓。
得,这兵法已经用到第二计了。
苏可久又眉眼轻挑,笑了一下。
“你反正知道我管不住你。”苏可久从驴车上下来,准备再回房间拿趟行李,“自己心里得有数,不要玩火自焚,更不要殃及池鱼。”
委婉提醒她,还要考虑考虑他啊。
“我明白的。”杨烟耸了耸肩,乖乖点头。
望着苏可久离开的背影,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摸去了袖里,摸到那块鸡蛋大小的玉佩。
一天前玉佩的主人也告诫她,不要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不要乱蹦跶。
所有男子都比她清醒也都更识时务,偏偏她非要听着自己的心,不想再如多年前在掩月庵里那般缩在别人身后,靠他人庇护和牺牲存活。
她仍想为过去要一个真相,还想为未来谋一个出路。
这时杨烟才意识到,小时候那个飞扬跋扈的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还是鲜明地存于她的心里。
她抬手摸了摸如意脑后的软毛,终于像个小女孩般轻声低问:“如意宝贝,你说我怎么这么别扭?不撞南墙不回头,或许撞了南墙还是不会回头。”
这样“茅坑石头”一般的性子,苏可久说的可真没错。杨烟心里暗嘲自己。
如意休息了几日,此刻正摩拳擦掌准备上路,根本没时间听她伤春悲秋,只“嗯啊”叫了两声,又甩了甩头将她的手甩走。
像是催促她别瞎哔哔了赶紧上路吧,你怎么连头驴都不如?
杨烟望着如意趾高气扬的模样,心想这蠢驴可能已经忘了先前自己在人家三匹俊美高头大马面前的寒酸模样了。
想着想着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如意,也笑自己。
那又怎样呢?
虽然身边已没了帮她料理麻烦的人,但圣贤书中却教了她曲折谋事也保全自身的法子。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到底也不是她一颗“茅坑石头”的道。
即使知道自己不一定对,但她就是不想改。
撞不撞的,得先找到那面南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