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
酒已布好,菜肴也即来。
秦听朝走向平台中央,顿首作揖。
“既有良宴,亦有嘉宾,又怎能少了鼓瑟吹笙?京城皆知,抚琴在意玄,师从琴师顾郁,弄笛属澜之,师从名士房羽,不如请二人再合奏一曲。”
一双如炬的眼睛也就投到赵汲和紫衣美公子身上。
杨烟刚无聊地掏出几个彩戏小球在手里把玩,听到“意玄”的名字就抖了一下。
手中一颗红球便叽里咕噜滚走了,好巧不巧滚到了紫衣美公子脚底。
他是师意玄?!
“清角公子”的鼎鼎大名她已在京城听过无数次,未想到其人早已近在眼前,生得还这般风姿俊逸。
甚至之前已听闻过他奏的仙乐。
眼看师意玄要抱琴上台,杨烟琢磨等他走了再去捡球,却不想琴师竟腾出一只手,俯身将球轻轻捡起了。
他回转头望向杨烟,当下两人便目光相接。
师意玄抬起手,戴着一紫一白两枚戒指的修长手指间握着红球,转瞬扔过来被杨烟伸手接住。
她刚想点点头表示感谢,却听他转身向着秦听朝开了口。
“子旷有幸得见杨小公子的一手幻彩戏绝活,我与澜之演奏也寂寞,素闻秦先生抚琴亦是天下风流,不如我们三人合奏一起配合她表演吧。”
杨烟听了顿时脑袋有两个大,心想这不霍霍人么?她何德何能让三个人为她做配?
但不容她多想,秦听朝已朗声同意,笑着走到她面前:“小兄弟还有彩戏绝活?何不露一手瞧瞧?”
“秦大哥,使不得。幻戏只是民间戏法、下九流行当,抚琴吹笛是阳春白雪,我这下里巴人不便同台。”
杨烟躬身拜了拜,想推掉。
“我极少在外面抚琴,今儿为了你的表演也准备破例了。再则,这是清角公子所提,能跟他同奏一次,已是不枉学琴多年。”秦听朝温和地注视着她,说。
“那我试试。”话已至此,也就没了推脱的余地,杨烟缓缓点了点头,又低声嘱咐了秦听朝几句。
而趁秦听朝转身去取琴和安排侍女,杨烟从随身箱中取了些东西塞到了窄袖里。
一手撑开夹着黄绿蓝红四色彩球,杨烟嘴里还叼了叠彩色纸片。
“能行么?”苏可久问,他只见过她的各种奇怪道具和一些小把戏,却并没机会看她正式表演。
“嗯。”杨烟嘴里有东西,说不出话,只笃定地点了点头。
边转身往台上走,那只还空着的手已不安分地活动起来。
望着她昂首挺胸毫不怯场的单薄背影,苏可久只觉心似乎又漏跳一拍。
她是这样像树木般努力扎根,风雨中独自成长的有风骨的姑娘。
而她的好,他虽只想独自收藏,却又无法阻挡她如江水般向前奔去。
苏可久眉眼一垂,终于露出个浅笑。
看客们多数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这次集会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显然有趣的人更多,雅事奇谈也就更多了。
张万宁的眼神也一直追着杨烟,看她到了台前,却伸出夹着彩球的右手只侧身摆了个造型在那里,一动不动跟座雕像似的。
这和在南园表演时极不一样,气场上不是谄媚,而是冷。
他仿佛看到了杨烟的另一面,脱去了道袍,她好像就不再是那个对他可劲巴结的小道长了。
虽然还能换上油滑的面具,骨子里却是冷淡骄傲的。
这跟他的个性却有些像。
“怪不得韩泠……”想到这里,他低叹一声,谁又能和那匹狼抢猎物呢?
索性斟了酒一杯又一杯自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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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意玄已在台上坐定,秦听朝也取了把绿绮琴来。
两位琴师算是大祁最强组合了,赵汲只执笛立在一旁。
看客此时都已屏住呼吸,只等着他们抚琴的手落下。
小厮敲了一声锣,唱到:“《庄生晓梦》!”
青烟袅袅中,秦听朝右手已挑出第一声轻响,如雨落屋檐,仿佛要引人进入世外之界。
而在密密揉弦的颤声中,侍女缓缓拉起几人背后垂挂的轻纱屏风,打开了向南观景台的两扇门。
湖上漫天飞雪映着远处如银蛇盘踞的南山,如动态写意山水徐徐展开。
风卷着雪倏然吹刮进来,吹得台上人的头发衣袂翻卷纷飞,皆如天外之人。
师意玄紧跟着开始拂弦,泠泠欲泣的琴音倾泻而出,赵汲的笛声也清越飞入,如同一只青蝶遥遥穿越梦境。
杨烟的手却开始动了,一只空手外侧叠于那执球的手上,空手上便凭空多了一只红球,而左右手反复上下晃动中,红球迅速变成黄球、绿球、蓝球。
又一个转瞬,四只球已全部由右手换到左手,只轻轻一甩,彩球飞上天空,直接变成四色千丝万缕在空中招展的飘带和千万片如飞雪般旋舞的亮片……
本隐在琴音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梦境却在五光十色中变得璀璨。
看客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的幻戏师,耳边的琴音也由缓转急,渐次繁复。
空中飞舞的彩带和亮片久久未落,杨烟却举着手臂猛然挥舞,将彩带扯着迅速收回捏在手里。
再伸开,手里空空如也。
亮片却被一股恰好的风卷着飞向座席,慢慢落在人们肩膀、头顶、身侧。
“一粒微尘三千界。”苏可久捏了一块落在肩头的小银箔,喃喃道。
仿佛置身于无限的幻境中大梦一场又倏然回归静寂。
笛声渐渐低落,琴声却戛然而止,空气中只留余音回响,似梦已惊醒。
而杨烟终于取下她嘴里咬着的彩纸,轻轻撕了几下握在手里。
师意玄却突然急猱琴弦,秦听朝随之跟上,赵汲的笛声也呜咽着飘出,杨烟捏着的手中开始飞出彩蝶,一只、两只、三只……
数不清的蝴蝶似飞向天空,飞入云端,又从高处悠悠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