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明」
文冠庙实在太小,只有前后两个院。
杨烟又转悠一圈,发现后院东墙开着一扇小门。
钻过小门发现竟还有个小小后院,盖着柴房装着水井。
一口结冰落雪小池塘边是块荒凉菜地。
两名书生似刻意躲在这里,铺了条羊皮毯坐在池塘边,手边各放了本书,身后还搁了个牛皮包。
他们却勾着头一门心思地面朝地面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杨烟一时好奇凑了过去,看到的却是一摊血肉,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倒退。
俩人同时抬头望向她,倒给杨烟看得不好意思了。
她只能鼓起勇气又磨叽着凑了过去:“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杨公子?”白衫儒衣书生却唤了她一声。
这是?
杨烟看着面熟,仔细想了想才记起他是烟雨台里曾见过的林微之。
“林公子?”杨烟拱手作揖,“这位是?”
“游允明。”不等林微之介绍,身侧灰衣粗布长衫青年已报出名姓。
“在下清州七里县杨烟。”
杨烟见他面庞冷硬消瘦,眉目紧锁,看起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周遭都散发着不容人靠近的严肃。
而林微之却长相柔和,神情淡然,带着超然物外旁观者的无欲无求。
两个看起来反差如此大的人都竟凑在一起,在……
用一特殊的光柄小刀划拉一只老鼠的皮肉?!
杨烟总算看清了他们手下那坨血肉,是一只刚被剖膛掏腹的小灰老鼠。
“如山正在教我解剖之法。”
林微之指了指游允明,骄傲地说:“他可是要考明法科的,立志做大祁第一提刑官!”
游允明早就低下头继续解剖小老鼠,修长细瘦的双手一手执刀,一手执剪,将它的心肺肝胆肠子陆续掏出,整齐摆放在地面摊开的草纸上。
然后指点着向林微之介绍:“小鼠有胆而大鼠无胆。你看胸腹之间还有一层膜相隔,而我亦随父亲见过人体的隔膜。”
“什么时候?”林微之好奇。
游允明执刀的手突然抖了一抖:“定州。”
林微之心下便明了,旁边却传来杨烟的惊呼。
“你……是定州人?”她觉得牙齿都在打颤。
游允明点了点头。
“我……也是。”
杨烟在他身边慢慢蹲下,酝酿良久才轻问:“定州还好吗?”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她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离开后故乡的消息,却又近乡情怯般怕听到。
“十室九空,民不聊生。能怎么好?”
游允明似也做不下去手里的活,放下刀去一旁的水盆净了手:“子献,之后再继续吧。”
“好,你们聊天,我来处理。”
林微之用草纸将老鼠尸体裹起来,就去菜地附近挖坑了。
-
羊皮毯上,杨烟与游允明相对而坐。
“我是三年前从定州逃难到江南的。你一直在定州吗?”她问。
“城破之前,刺史已命百姓携粮迁走,父亲将我和母亲弟妹藏于乡下亲戚家避乱,他却……替我……征了兵……我这才捡了一条命。”
游允明缓缓道,却没注意到杨烟的眼泪已悄然滑落。
“听说……刺史……自刎了。”终于能亲口说出这件事,杨烟感觉憋闷三年的情绪终于有了个宣泄出口。
来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
可她的窗前未曾种梅,不能问生,只能问死。
“他们是英雄。”游允明这才抬头。
“何出此言?!”杨烟惊问,“不是……刺史他……叛国吗?”
“人都骂他叛国通辽,谁又知他那些年忍辱负重承担了多少?”游允明忽道,却终究对杨烟存有一丝不信任,并不愿多言。
“你是谁?”他又问。
某个瞬间他似乎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杨烟,但记忆里却并没有这样一个少年。
可转念一想,朔北之战过去三年多,当年“他”还是小孩子,面相现在定然大变了。
杨烟急着要听他继续讲刺史的事情,支吾了一声:“我……”
话到嘴边又回转: “你父亲可是……游仵作?”
她的记忆仿佛突然被激活,瞬间翻滚着涌上脑海。
“你怎知我父?”
游允明终于仔仔细细地端详她:“你是刺史府旧人还是我家亲邻?”
“刺史府,还有人活着么?”杨烟问。
游允明摇了摇头:“刺史将钱财全散了给众人就去抗兵了。还有几个小厮侍女的,我曾见过。朱夫子还在学堂里教孩子们读书——你到底是谁?”
“我,曾在刺史府呆过几年。”
关于过去,杨烟含糊回答,心里却很开心能听到朱夫子的消息。
“这样?” 游允明虽然不信,却也不再追问。
“不过现在早没了刺史。战后边关十州只设知州管政事民生,不再涉兵戈。只有数百厢兵在颖谷关附近垦荒种田。以后战乱再起,可是连二十守城义士都不会再有了。”
他叹了口气。
“你父还好吗?”杨烟又问,想起记忆中那个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黑脸仵作,只专注于手下的剖解,对其他事既不关心也不在意。
而游允明几乎是他的复刻。
“我父亲幸运,在军中只做大夫,也就免受刀剑无眼。战后他又回到知州府做仵作,你也知道,这行收入低微,没什么人愿意做。”
游允明浅浅道:“挺好的,毕竟经历过战乱,我们都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也珍惜我们的家园。”
杨烟从袖中抽出穆闻潇之前给她的五十两银票塞到游允明手中。
“游大哥,这点银子不多,给你补贴生活,剩下的帮我拿给你父亲。”
“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