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
当夜,杨烟从妙墨堂出来却没有马上回客栈,而是又提了些礼物绕到杨三儿家,向他打听香药行会中的水深。
常在生意场上跑的牙人,自是各行各业三教九流如数家珍,但听闻她要开香铺子,杨三儿的脸略显阴沉起来。
杨烟坐在他布置简陋朴素的家中高腿饭桌旁,杨三儿媳妇桂枝在端来一碗碎末子茶后便拉着两个半大孩子躲进了里间。
见杨三儿突然不悦,杨烟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杀手锏”:
“三哥,弟弟可当你是亲哥了。这是鼻香的香方,今后三哥可自行制作售卖,不必通过我了。”
“这是做何来?”杨三儿突然大惊失色,忙推脱,“我怎么好收?”
“听闻三哥将鼻香贩到了夜市的流动摊贩,小弟觉得哥哥实在聪明,并且现在似已风靡了虞都。我这一路行来,发现不少做活计或者消闲的男人都拿了鼻香在嗅。”
“况且三哥按约定售价,是个诚信的人。小弟本就无意于售卖鼻香赚钱,只是想给百姓们提供个解乏提神的路子罢了。”
杨烟将之前写的纸头塞到杨三儿手里:“交给哥哥,我放心。以后哥哥赚了钱,也能换个好些的房子,嫂子和侄儿们也能跟着享享福。”
杨三儿捏着香方,瞬间悲从中来,这四十好几的男人竟泪眼朦胧起来:
“兄弟,不怕你笑话,哥哥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应该也懂哥的,上有老下有小,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些年奔波得也艰难,心不硬不行……”
“三哥……我明白你,兄弟可没怪过你。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怕苦也不怕难。”杨烟拱了拱手。
“你可知行会向来都是排斥外来商人的,你想挤进去,得扒层皮才行。”
许是秦听朝已经走到了更高的地方,反而看不到底层商人的门道,而杨三儿却细细道出一些行会内对新人的排挤和欺负手段。
“小兄弟真要开铺子可得打点好这些,最好有个保人,若你亏本了,有人替你担着会费或者上头的摊派……”
“你若不嫌弃,哥哥可以为你做保。”杨三儿道。
他们牙人还有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可以收钱为人担保。
毕竟各行当他都熟,是个合适的中间人。
杨烟本想到了秦听朝,但转念考虑他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大老板,烦人家出面牵线已是莫大恩情。
再者,找正经牙人更合规矩,有上下两层人共同出面,岂不证明自己信誉更好?
这样盘算着,她便向杨三儿举起茶碗:“那就劳烦三哥了。你放心,兄弟绝不会折本了让你来担着,你且等着弟弟挣钱年年给你交保钱。”
杨三儿就喜欢杨烟这份洒脱和自信劲儿,可惜她就是推脱不肯饮酒,否则他真想跟她酩酊一醉,当下便写了担保的契约。
“小兄弟年纪有十八吗?”
杨三儿终于想起件事,旁敲侧击地打听:“哥给你说门亲成不?”
“噗!”杨烟刚喝了一口茶,这会儿突然没控制住喷出些来,慌忙拿袖子揩了揩。
“不小心呛着了。”她连忙解释,“三哥,我还十七,虚岁才十八,不过兄弟身无长物,何以家为?”
“欸,先成家后立业么?一个人多孤单啊,有个媳妇也就有家了,能给你做饭洗衣,陪你说说体己话,夜里暖暖被窝,还能……你就不想女人?”
提到一些男女事,杨三儿明显兴奋起来。
“想女人?”
……应该想是吗?
杨烟一愣,这又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虽然知道男人对女人有情欲,也见过春宫图里的香艳画面,但她却不懂,难道非得日日想着吗?
“你这年纪血气方刚的,不想女人可不太正常,兄弟难不成身体不太好?”
杨三儿认真询问,又仔细审视了面前这个瘦猴儿似的半大少年,见她清秀得几乎不像个男人,下巴处连髭须都没有,心下便有了些疑虑。
他总不能给邻里街坊的闺女介绍个床上没用的,岂不误了人家青春幸福。
“有事可不要瞒哥。”他正色道。
“这……怎么可能?倒叫三哥误会,小弟只是自觉还未立业,怕连累姑娘跟着吃苦受累,等香铺子开起来再考虑不迟。”
杨烟一拍大腿,顺着杨三儿的话便开始胡扯。
“行,那你先开铺子,等挣了钱,哥给你介绍更好的。不过娶妻才是人生头等大事,可不要犯了蠢,没媳妇儿谁给你传宗接代?这事一定要趁早,二八女娃就这么多,下手太晚都被人抢了走,不少还被官员富人占了做妾。”
杨三儿掏心掏肺地告诫杨烟:“咱都是没多大本事没多大家业的,跟有钱人抢不了,你看多少男人就只能白白打了光棍。”
“哥哥有大智慧,提醒的是,我这就开始攒钱娶媳妇儿,三哥可要在生意上多帮我才是。”
杨烟马屁跟得飞快,两人又你来我往闲聊了半歇,戌时将尽她才起身离开。
——
回到客栈,杨烟仔仔细细地烧热水又涂了些澡豆子给脸上脖颈手上都擦洗了一遍,让自己看起来干净清爽像个正儿八经的生意人。
然后又检视了第二天要带的东西,才将随身木箱落了锁,放心地躺倒在床上。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每次出门谋事“钓鱼”于她都是一场战斗,所幸失利的时候不多。
她闭了眼在心里细细盘算,到了行会,一步步该如何争取。
谁不想做书生,凭一身才学入仕报国,谁不想做将领,凭武艺肝胆保家守土。
可她偏偏是个女子,只能在夹缝中去谋一点点机会,却仍是平路伊阻。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连入门的机会都没有,从来是比郁郁不得志更苦闷。
杨烟这样想着想着也就幽幽入了梦……
睡不过两个多时辰,天还没亮她照例转醒。
醒来却没有感觉到往常滴水成冰的寒冷瑟缩,才恍然春天已经悄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