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骑」
张万宁欣喜地回转,见杨烟已随身斜背了个布袋子,腰上别了牛皮水袋,手里还捏了把青花油伞。
“我刚把灶间的火灭了,你要是不开心的话,那不妨一起寻欢作乐、对酒当歌?”
“可你怎么还带着伞?”
张万宁瞧了眼支开的窗子,窗外是春风和煦、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我昨夜观星,见星光闪烁不定,今晨朝霞泛红,或有雨从西方来。”
杨烟边说边将伞揣进布袋子:“管他准不准,有备无患嘛。”
说着便从张万宁身边溜达着经过,走出了闻香轩。
“你还有观天的本事?”张万宁也几步跳出了门,倒退着问她。
“都是皮毛而已。”
杨烟锁了门,转身却微微一愣:“公子,你只有一匹马么?”
又掏出钥匙喃喃回转:“等我去牵驴子。”
“何必?你我共骑一匹马不行么?”张万宁挑眉笑问。
“这,男女……不不,男男也……”
杨烟慌了,语无伦次起来。
之前为看伤也就罢了,现在再要跟他有什么肢体接触,她觉十分不妥。
“我不会骑马……也万万不能跟你共骑。况且还要闹市骑行一段,实在有碍观瞻,有损……公子清誉。”
张万宁听明白了杨烟的意思,思忖以他的身份确实不适合在京城太张扬,便允了她去牵如意。
——
二人一马在前,一驴在后慢吞吞地向南行走。
而等出了城门,他终于按捺不住,下了马等杨烟行到跟前,便催她将毛驴以五十文的价格寄放到路旁茶水摊子上。
“出了京城总可以骑马了吧,我又没把你当女人待,你何必犯这个别扭?以你骑这破驴的速度,到浮生楼怕是要天近黄昏。”
张万宁压根不管毛驴如意绕着茶铺的杆子正朝他龇牙咧嘴,不由分说地拉起杨烟的手,直接将她送到马背上。
然后迅速翻身上马,从她身后撩起缰绳纵马奔跑起来。
在定州这么多年,父亲怕她性子太野,一直没让她摸过马,这比毛驴不知快多少倍的猛然奔驰吓得杨烟连忙趴下抱住了马脖子,将脸埋进飞舞的马鬃……
世界顿时一片安静,耳旁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达达的马蹄声。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她却能感受到张万宁肢体传来的热度。
他怕她被晃下去,时不时拿手稳一稳她的身子。
她心中羞赧,根本不敢抬头看路边的景物,此时才明了,自己做不到完全不顾男女之防,全然的洒脱。
况且是面对这样如玉公子不知有意无意又若有似无的撩拨。
即使张万宁不拿她当女子,她也不能不把自己当女子。
以前她总觉得这身体破破烂烂,是从战乱中捡回来的,任何事都没有保命和生存重要。
而不知从何时起,她竟也起了男女分别心……
是被杜风的满墙春宫唤起了欲念亦或是被冷玉笙的吻勾出了春情?
果然“饱暖思淫欲”,杨烟心内嘲笑自己。
即使披了男子的皮,仍不能真正与异性坦诚相待,只念相交之谊而不思其他。
她的内心仍保有女子的纤细敏感和自尊羞怯。
张万宁曾道她“不愿承认自己是女子的事实”,冷玉笙也反问她“真当自己是个男人?”
连他们都看出她始终存着逃避心态,不肯面对真正的自己。
“你什么时候才能摘了这面具?”
耳畔似又传来冷玉笙似笑非笑的询问,杨烟猛然睁开了眼睛,转瞬又闭了起来。
即便自视为女子又如何?
就从此以找个能护着她的如意郎君为目标?
这不是她想求的出路。
可女子非要以寻求男人来依靠为出路么?
她作为男子杨烟、道长沉烟、幻戏师逍遥客能做的事,为什么作为她自己不能呢?
身后御马的人自然不知眼前将头埋进马鬃的女子脑中正思想交锋着百转千回,垂问着自己混沌的身份认知。
但张万宁也似乎猜到她在逃避什么,只温声问:“你不抬头看看夹道的春天么?”
杨烟终于缓缓抬起头,张万宁腾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揽起坐直了身子。
她才看到暖融融日光中,湛蓝如洗的天幕下,道路两侧似绵延无尽头的繁茂淡粉早樱花树。
花枝正在微风中颤动,花瓣如雨簌簌散落下来,缤纷落红几乎铺满官道。
一些花瓣被风带起旋转着飘到杨烟脸上,令她几乎目眩。
记忆中也有花树繁盛的春天,却从未有这样如风驰电掣般驰骋飞扬着被春天热烈扑面的体验。
她嗅着香风,轻道: “我总以为只有幻术彩戏能让人如坠梦境,原来真实的春天才真的如梦似幻。能在这样的花海中纵马,怕是人生难得几回!”
她幞头上的长脚在脑后飘飞,不经意间便贴到张万宁的唇畔和鼻梁上,带着隐隐的香气。
他没急着扒拉下来,眼看长路将尽,只将速度放缓,慢慢踱步在花道上。
“再往南绕过栖凤湖便是南山,那里是浮生楼,楼外五里便是京畿禁卫军大营,驻扎着这个王朝最强的军队。”
张万宁拎着缰绳,向远处指了指。
杨烟见南边山色朦胧,似掩在湖面的雾气中,而隔着一泓春水,连浮生楼檐角的铃声都能隐约听见。
往北隔湖相望的便是虞都城湖畔种满柳树花树的郊野绿地,以及坐落的大大小小酒肆楼台。
烟雨台便是其中一座。
“白马踏春风,纷纷扫落樱。”
张万宁突然泛起诗兴,然后问杨烟,“你还看到什么?”
“草萋山色远,烟柳满皇城 。”她淡淡对答。
对诗的默契,她和苏可久有,和张万宁同样有。
即使头脑飞速潦草构思下有些平仄不合或出了韵,也不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