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兽」
“年儿,我去去就来,无论如何把画先占了。”
李年儿正被台上倩影勾得目眩神迷,杨烟却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
她猛然回神,旁边连那个不知到底叫“水灵”还是“琳琅”的女子也不见了。
而所有人的目光皆已集中到看台,打手们围到旁侧护卫,连没钱买上座的都挤在院中角落,无人在意有人悄悄离开。
可她记得杨烟的交代,便装作无事发生,凝神望向台上女子。
娄芸芸一身粉色纱衣披帛,香肩半露,脸上如琵琶半掩般蒙着面纱,眉眼却如露似泣,何止风情万种。
仕女图被花娘打开,空气中立刻溢满惊愕呼气声。
画上女子仿佛刚出浴,扑坐地上如一泓清水,背后是藤萝草木。
湿透的白衣几近透明,曼妙身体便若隐若现,披散的长发却恰到好处地遮住胸尖儿和腿间,只有一颗朱砂红痣醒目地点在心口,而发间露出的眼眸幽深灵动,似在凝神窥探什么,口中还衔着一枝曼陀罗花,像匍匐在林中的危险小兽。
“眉山公子简直一支妖笔啊!”
“这回不像芸芸了,像个精怪!”
底下人议论纷纷,李年儿却倒吸一口凉气,这女子长相,好像是她那个小狐狸姐姐么……
——
杨烟跟在悄悄离开的琳琅身后,在惟春阁层层嵌套的楼阁中绕了几圈,终于进到某栋楼内,登到三楼,看着她在走廊里叩响了一扇窗户。
窗户拉开一条缝隙,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包,递了进去,再若无其事地离开。
此刻楼外喧闹,隐隐还能听到出价叫板的声音,反衬得楼内安静异常。
待她走远,杨烟慢慢猫着贴近房间,手指往窗上戳出一个孔洞。
是装饰极华丽的卧房,却只点了一盏红烛,微弱亮光映着榻上相对盘腿而坐的两人。
那是……
面向窗子的是一身靛蓝布袍,穿着整齐却披散头发的少年胡易,而坐对面的似乎是名紫衣女子。
视线中杨烟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身形修长,头发高高束在头顶,只着抹胸袒露着肩膀。
两人正“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她听不明白,想凑近了仔细听清楚,却在某个瞬间恍惚意识到,这声音这咬字这调调,她少年时应在定州听过的——
分明不是祁朝官话,而是胡语!
胡易竟还懂这个?可为何他要私会胡人女子?
她又向窗户贴近了些,想再看清楚,却忽然被人从背后勒住脖子,一只手迅速捂住她的鼻子。
——
正阳宫中,独自观赏过烟花,冷玉笙从廊下木凳上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准备回宴席上再坐坐。
今明两天他都要留在宫中乖乖吃喜宴。
但耳朵敏锐地听到脚步声,循声望去,有人正朝他的方向奔来,是行门班都知沈铮。
他已经在宫内寻了好久,跑了一头一身的汗。
“京中这两日恐有异动,侯爷叫殿下秘密去追踪。”他单膝跪倒,却送来一个骇人消息。
——
“杨公子呢?”惟春阁这边,琳琅回来后发现杨烟不在,试探着问李年儿。
“身上银子没带够,回家取钱去了呗。”李年儿磕着瓜子胡扯,又立刻举手,“一百两!”
“二百两!”有人加价。
“三百两!黄金!”
“都叫着玩呢。”旁桌陪酒看戏的花娘吐槽,“之前哪回竞价不是黄金千两起价?今天怎么慢吞吞地跟乌龟似的?”
“三百二十两!”李年儿又道。
“我去加壶酒。”琳琅打量了她一眼,转身又欲走,却被李年儿扣住了手。
她吐了口瓜子皮,笑言:“我不喝酒,这有茶水。水灵姑娘陪我叫价玩嘛,这幅画我可是要定了。”
琳琅不安地打量了下台上的娄芸芸,刻意咳嗽两声,另一只手抬帕子捂了捂嘴。
娄芸芸眼睛正一直逡巡四周,此刻眉头终于一松。
“眉山公子说了,这女子只画一回,乃独绝孤本,可妖可巫,如歌中山鬼——既然各位没有诚意,那便不卖了。”她轻飘说着,转眼就要卷画轴收回。
“别呀!别呀!”人们终于认真起来,“重新来!”
“黄金千两!”一绸袍戴幞头的商人起了个头。
“一万两!金子!”
……
现场瞬时鸦雀无声,齐刷刷的眼睛转向李年儿。
这行的规矩是正儿八经起价后,只能几十几百地涨,总要斗上十数个来回才有乐趣。
也给下回竞价一个指向标。
今天,来了个砸场子的,一万两黄金,足以叫一个铺子倾家荡产。
琳琅的脸变得煞白:“这位……公子,杨公子知道你这样做么?”
——
“醒醒,别装了。”一只手先是颤颤探到她鼻息间,接着毫无情绪地拍了拍她的两颊。
三伏的暑天里,手指却凉丝丝的。
杨烟挤出个笑来,睁开眼睛:“瞒不过你啊,胡小君!”说着“骨碌”一下从榻上翻起。
“人家还没下药,你倒先晕了。”胡易一甩袖子,坐到一把八仙椅上,静静打量她。
杨烟环视房间一周,是刚刚的华丽卧房,家具是红棕色,装饰着各色瓷器,书桌后的一面墙挂满字画,帷幔皆缀着金线,在烛下闪着光。
只是,紫衣女子不见了,只有胡易一个人。
“说吧,来干嘛的。”胡易挑了挑下巴。
“巧了不是,我刚好要来找你商量件事儿,不等敲门,你先给我请进来了。”杨烟嘻嘻哈哈笑道。
“是么,可你明明在扒窗户,可不像要走门的样子。”胡易直接挑破了。
这人的嘴一向很毒。
杨烟脸上挂不住了,毕竟不是多光彩的事情。
“屋里黑,其实我啥也没看见。”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