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赐给郑家的奠仪是跟诏书一道送了来的,郑衍关了三十来日,早已经面无人色,每日里提心吊胆的害怕下一刻就没了性命,一时想着家里再不济总还有丹书铁券能保他的性命,一时又想着他听见的看见的非同小可,圣人会不会杀人灭口。
同他关在一处的那些,离屋门口近的,听得分明些的,一早就不见了,是死是活看监的人一句话都无,几个人既是进宫来饮宴的,身上多少带着些值钱物事,摸了金冠玉佩递出去,换了看监的一声冷笑,东西收了却没吐露一星半点儿,只说了一句:“这东西总归在你们身上也无用了。”
原来跟着太子指望着飞黄腾达的,这时候都喊起冤来,知道了这样的阴私事,想活也难,有的人挨着墙就痛哭起来,总归是要死的,死之前还把郑衍打了一回。
却是为着他惶惶然念叨着家里那块铁券,叫那些以为自个儿必死的听见了,抡了拳头欺上来,若不是换成一人监,他说不得根本出不来。
成王来看过他们一回,郑衍伸着手求他救一救,成王却只是扫了他一眼,对看守的人道:“日子且还没到,是放是留还等着吩咐,别把人饿死冻死了。”
郑衍前半辈子没吃过的苦头,全在这三十来日里吃尽了,身上一床薄被,碗里几口冷粥,到圣人能坐起身来,宫里庆贺过一回,给他们每人加了一个肉饼。
可就是这个肉饼郑衍也没能吃下去,那看守的斜他一眼,嘿嘿一笑:“如今就是太子,也不定能吃上这个,你们倒还挑三挑四。”
圣人醒了,就是要发落他们了,便是平日里再混帐的,也知道碰着皇家阴私事,就只不得好死一条路,那天夜里,就死了一个,无处上吊撞墙,把被子里头的棉絮掏了出来,塞了一肚皮的棉花,就这么死了。
看守的自此看得越发严,送来的东西看着他们吃了再把碗收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先还数着祖宗的权势,又说家里如何如何,眼看着捞不出去了,一个个闭了口阖了眼,院子里头再无半点声息。
到那看守的把郑衍提出去说放他回家,郑衍听了两回才听明白了,还关着七八个人,里头有跟着太子日久的,也有似郑衍这样才刚挤进来的,听了这话哪一个不痛骂,叫看守啐了回去:“你们也得那么一个祖宗,嘿嘿文定侯。”
郑家的事迹生下来就听,与开国太祖皇帝如何如何君臣相铺打下江山,这会儿倒成了笑柄,虽也有人背地里笑郑家两句,祖宗显赫,子孙不肖,再不曾叫人当面扯出来过,郑衍满面通红,回到家中,才知道自个儿把父亲给气死了。
给这事定性的却是圣人,死了一个,自然要郑衍给补上,还很是写了几句勉励的话,原来不堕了祖宗的威名,是一句好话,如今听到耳中却成了只觉得针扎虫咬。
郑衍哭的差点儿晕过去,下人抬着他,洗澡换衣裳刮脸修面,再穿上孝衣,披着麻布,人看着瘦了几圈,脸生生凹了进去,跪到灵堂中,他那眼泪倒流不出来了。
灵堂边上就是卷棚,里头置着豆腐宴,郑衍三十来日不曾吃得一碗饱饭,闻见饭香,早已经饿得发抖,他撑不起来,下人架了他到后头,怕他真个贪吃当着亲戚的面总不好看,吃了两碗豆腐饭,加几滴秋油,香的他差点又掉下来泪来。
明潼等着他用好了,这才进来,把家里发生的大事,一桩桩告诉郑衍:“你一叫关起来,孙家就来退了亲,母亲叫气病在床上,家里上下打点着捞你出来,如今父亲也没了,你既当了家,先把这丧事治完,再想想妹妹的事如何办?”
郑辰叫一拖二拖的,年纪已经不小,她原来就算晚嫁,既是晚嫁了还再拖上三年,明潼除开替她跟孙家退亲,又相看起了别家来,只这样急的定下,到底不十分的衬心如意,可这会儿急起来的却是郑夫人,她想着赶紧趁了热孝把女儿嫁出去。
郑辰那份嫁妆,虽叫打劫了一回,可备下这许多年,总还是可观的,官家别个是不肯沾了,豪富人家还是肯的,要结几辈子的亲,才结到一个侯府的嫡女,嫁过去就把郑辰捧在掌心上面,可郑夫人却实不乐意。
“便比不过孙家,也得相差仿佛,辰儿是个什么出身,到要嫁到那样的人家里去,你存的这是什么心!”郑夫人倒在床上,中气倒足,指着明潼骂一回,明潼斜了一眼过去,把郑夫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一回。
“看母亲说的,家里如今是个什么情态,母亲也该到外头去瞧瞧,连着吊唁都无人敢上门,便是误她,可也是她亲哥哥误的。”明潼说得这句转身出去,她手头上事多,没功夫跟郑夫人纠缠。
郑夫人吃了这口气,可底下却没了替她出气的,连气的叫丫头叫婆子,一个个充聋作哑不敢答她,她气的捶了桌板,等知道郑衍回来了,立时就找到了主心骨,催了人把儿子请过来,见儿子瘦得这个模样,又流了一襟泪,眼见得明潼不在,把她拎出来骂了又骂。
郑衍心里原就不满,痛说一番成王的所为,母子两个竟连成王也捎带上了,郑夫人急急一声:“赶紧休了她!这样的恶妇,我郑家再不能容!”
真个说到要休妻,郑衍又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了,他如今是侯爷不错,可他的这个侯爷有多少分量,他自个儿心里清楚,要休颜家的女儿,也得看看颜家答应不答应。
母子两个说的话,转瞬就传到了明潼耳朵里,家里办丧事,自下往下的人,她都梳理了一回,听见回报正喂了慧哥儿吃鸡蛋羹,软滑滑一口,吹凉到送到他口里,慧哥儿吧哒吧哒全吃了,丫头附到她耳边说这一句,明潼只挑挑眉头,看慧哥儿“噗”了一口出来,赶紧拿帕子接住了,伸手刮了他的鼻子。
明潼立时就“病”了,病的躺在床上不起来,丧事的事儿全扔给郑衍,郑衍连花宴都没办过一次,哪里治得了丧,院子里头乱了套,郑夫人又不能相帮,还是郑辰过来劝:“我晓得嫂子为着我受了委屈了,我守三年再嫁。”
亲哥哥亲娘还一味想着自个儿,她怎么不心灰意冷,心里也实是想替父亲守三年的,可她这个年纪,再有三年,不说头婚,嫁出去给人当填房也是有的。
明潼看了她,笑得一声:“妹妹真这么想,可得预备好了,母亲求的,你哥哥求的,跟来求你的人家里,就只有当填房这一条路了。”
既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