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镇如今俨然一个龙蛇混杂之地,不过好就好在,在这里不管你是王孙贵族,还是平头百姓,看的只有银钱,没有阶级。
如此的好处就是,可以滋养一些应运而生的小商业,当第一个外来商人在狩猎园外面卖创伤药,且没被赶走后,一个完全由龙门镇外商人组成的集市就形成了。
陈锦颇为担忧,觉得集市上的交易,分走了龙门镇的利润。
陈翰却不以为然。
只要给这些人登记在册,日常卖些什么,有几个人经营,营业地点在何处,就不妨碍龙门镇,反而会为龙门镇提供更多的税收。
这些人许多是从家乡逃离的富人,他们携带着金银在别处也换不来食物,索性留在两乡交界的“夹市”,日常做些小买卖,再拿银钱去龙门镇换定量的吃喝,总归能饱腹。
夹市的小本买卖,没办法支撑商人日日住在龙门镇客栈,他们一家人挤在一个棚子里,夜里互相依偎取暖,倒也觉得比饿死的同乡幸福。
腊月初七,黄昏时天气阴霾,大伙儿都以为这是即将降雨的好兆头,唯有陈翰忧心忡忡。
亥时末,这场雨变成了雪。
不用亲去,他也能想象夹市那些无家可归的商人有多艰难。
尽管又添了碳,房间里依旧冷地令人发抖。
左右思量,陈翰虽然觉得自己没有替他们建屋的义务,可实在不忍有人死在自己管辖内。
陈翰拿出自己平日积累下来的那些祭品屋子,穿上宽大的黑袍,戴好面具,踏着冷冷的雨雪撑伞出门。
身后,传来哒哒哒马蹄声,陈翰回眸,只见戴茗骑马跟来。
“怎一个人去?”戴茗下马,递过一灯笼。
陈翰微微叹口气。
戴茗牵起他手,忽然一笑:“我就说夫君是帝王之像,仁慈却不糊涂,做事果断,我没看错人!”
“你相公是仙好不好。”
叭!
戴茗一口亲在陈翰脸颊:“仙,茗儿陪你去!”
陈翰一直不许夹市的人随便进镇,就是担心里面混入追杀戴茗之人。
陈翰摇头:“你知道我不许你去的原因。”
“那又如何?”戴茗眉头一挑:“该来的我躲不掉,何况……他们的人,怎懂隐忍?又怎吃得下这种苦呢!”
陈翰放松一笑,懂得自己的自然不必事事都说透,一个眼神就明白是何意了。
两人来到夹市,这里的草棚无一例外地全部坍塌。
雨夹雪中,再次失去家园的人相拥而泣,更有孩童已经冻地昏厥过去。
家中顶梁柱的郎君们,在雨雪之中一筹莫展,恨不得痛饮毒药,带着一家老小就此了结。
“老天爷,你为何如此不公!我们散尽家财,才几日安生,竟要如此待我……”
绝望的人们根本不关心提着灯笼的两人是谁,甚至有人觉得,那就是黑白无常。
戴茗眼眶泛红:“我也尝过绝望的滋味……”
“当你发现九皇子要杀你时……”
“不,是你连着十二日不肯见我时!”
戴茗眼神幽怨,带着将陈翰生吞活剥的恃宠而骄。
陈翰着戴茗将所有人集中起来,他自己则找好位置,将带来的纸屋子一字摆开,洒上桐油、点燃。
已经绝望至极的人们,冷冷地瞧着这一幕,隐约能猜到这个黑袍面具男子是谁,更不会将其往好的方向揣测。
当纸屋燃尽时,砰砰砰几声,一排整齐的屋舍出现在众人面前。
狂风不息,雪花飞舞。
所有人都沉默着,就像当初看到龟裂的土地长不出一棵庄家那样。
他们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幕,以为是冻死后的幻觉。
篝火燃起,带来希望,那一排房子愈加如幻境。
陈翰微微蹙眉,只可惜这些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好戴茗出马。
“各位老板,龙门教教主是耆长请来帮各位建屋舍的,大家按照原有摊位顺序入住。”顿了顿,戴茗昂起头,举起宝剑,提高嗓音:“有不守
规矩者,斩!”
人们似乎明白了什么,戚戚片刻,随后爆发出欢呼声,众人双手举过头顶跪拜。
“感谢……感谢戴娘子!您就是观世音娘娘!您的大恩大德我等铭记在心!”
一号老板是靠出售戴茗画像捞到“第一桶饭”的,那时他还是偷偷售卖给进树林找“红衣娘子”之人。现下他一眼就认出戴茗,拱手致谢的时候,还将自己的钱袋子妥帖地放在戴茗脚下。
“不、不用钱……”戴茗的话被一声声“观世音娘娘”淹没,后面过来的人,无一例外的放下金银财宝,带着一家老小欢欢喜喜进屋子里去。
戴茗脚下的钱财越堆越多,她向陈翰求助,陈翰只撇了撇嘴。
明明做好事的是自己,可功劳都被归于戴茗,想来民间对龙门教教主“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的传言,还是铭心镂骨的。
第二日天气放晴,与往日没有区别,唯独那些在龙门镇过夜的客人们,惊叹于昨夜的风雪。
“唉,昨儿我还想买个磨喝乐,只怕夹市的摊贩已经冻死了。”
“冻死倒不至于,免不了各个伤寒,可别过了病气到镇上!”
这些有钱人来龙门镇过醉生梦死的日子,关心的只有自己。
可好奇心驱使,他们中还是有几个相约同去夹市,
想目睹其惨烈取乐。
抵达时,各个勒马驻足,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袅袅炊烟,传出潮湿柴禾独有的气息;
一排整齐的房屋,堪比龙阳馆那一排因用官银而被统一着装、等人去选的坐阁郎!
这还是夹市?恁地像秦淮河两岸,自己反而像个猴,让人看了个够。
“几位爷,想买什么这边请!咱夹市,呵呵,也不必风吹日晒了!”
几人沿街往里走,才发现各个商户都挂着戴茗的画像,只不过被化成观音菩萨的模样,发饰的莲花还勾了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