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债子偿,谢无危总得报答一二分。李元策眉眼仍是弯弯的,眼眸清亮,好似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谢武靖公为国捐躯,实在是我大豫之忠臣也。”
席间有人大声附和,喻观澜认出那是谢无危的一个副将,姓袁:“正是!微臣与谢武靖公相识已久,武靖公彼时被北燕围城,拒不开城投降,性情至刚至烈,是我大豫儿郎的榜样!”
喻观澜知道谢熹是怎么死的。那时候的谢无危刚刚崭露头角立了小功,却不足以让他率军出征,被安置于天山关处,主将还是霍瑶,副将为谢熹。谢熹派兵攻打北燕所占据的城池,反被围攻,死守不降,和北燕血战到底。城是守住了,谢熹和谢夫人却双双丧命于此战。
徐阶笑着抚须道:“正是。谢公实称得上一句英雄。谢小将军得了谢公的真传,少年英才!”
众人纷纷附和起来,把李仪说的话给岔了过去。李仪面色不变,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却是再次朝着褚霁明望过来,眸中藏着深思。褚霁明可不管他在想什么,抬了酒杯遥遥一敬后一饮而尽。
众臣推杯换盏,一杯杯地朝着李元策敬酒,说些五谷丰登天下太平等歌颂皇帝治国有方的话。李元策笑眯眯地受了,以茶代酒一一回敬。
骑马前去打猎的诸位大臣带着丰盛的猎物回来,谢无危刚回来人群就发出阵阵惊呼,他身旁的内宦拖着一串猎物,显然是收获颇丰。野鸡、兔子、鹿……甚至还有一头不大不小的黑熊,只只都是膘肥体圆。
猎场放出来的哪里是猎物,分明都爱驯养过的,把它们都喂得走不动道,只要拉得开弓基本上都能带回来几只,不至于让臣子们丢了脸面。徐祉也收获了十数只猎物,数量仅次于谢无危,徐阁老高兴地摸着白胡须。
太仆寺卿忽然出列,躬身道:“启禀陛下,微臣在林中的一条溪流旁发现一块瑞石。此石通体雪白,毫无瑕疵,上书‘明君贤王,帝业永昌’八字。伏惟陛下与成王殿下至贤至明,治国休明,才令上天降下祥瑞!明君贤王可保帝业永昌,实乃我大豫之福也。”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成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明君贤王?
李元策看了眼成王,轻笑道:“哦?还有此等奇石。抬上来,朕瞧一瞧。”
褚霁明掩着嘴,压低了声道:“你说成王这是想做什么?让人搞了这样一块‘瑞石’出来。”
喻观澜轻轻扯扯褚霁明的广袖,并未言语。
想做什么?
自古有来成大业者,多是伴随祥瑞而生,梦见龙、仙人、日月等,或是生出来时满室红光,都昭示着帝王的不凡。
大豫皇帝素来崇尚祥瑞之兆。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大豫臣子们热衷给皇帝上表奏贺祥瑞。上至神龟麒麟白马龙凤,下至奇石瑞芝灵草明珠,历代皇帝在位期间收到的贺祥瑞表足够堆成山了。在他们眼中,这是他们励精图治的证据,使上天降下祥瑞。
天命所归,这四个字是每个皇帝的追求。造反的也好正统的也罢,都想向天下证明自己才是“实至名归”。李仪自然不愿留下谋反冷血的罪名,总得搞点祥瑞来证实自己是正统。
贤王。
皇帝不管是明的昏的庸的,都能称一句圣明,却不是个个都贤德的。喻观澜望了眼李仪的方向,有些好笑。她当初执政时也有人进献一块奇石,上书“能者居之,天下永清”,暗示她夺帝位。毕竟能者居帝位,天下方得清宁。她无心于帝位,把这墙头草狠狠整治,摘了乌纱帽,又下诏禁止臣子再上奏任何祥瑞,不论大小。
雪白的石头被十几个壮士小心翼翼地抬了过来,形状像河底的鹅卵石,上面是两列并排的红色篆体大字,正是“明君贤王,帝业永昌”。
不得不说,李仪还真是会在这些小细节上动心思。明君贤王才能帝业永昌,李仪这个贤王没了,帝业可就不是永远昌盛了。
有人啧啧称奇,礼部朱侍郎含笑也跪了下去:“天降嘉石,得明主贤王,大豫之幸也。明君贤王共治天下,天下清明,四海升平,都是陛下与殿下治国有方!”
李元策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奇石。
徐阶蹙眉起身道:“陛下。天降祥瑞确实是喜事一件,但臣以为,国之安危在乎圣主,盛世清明在乎政策。若主残暴肆虐,灵贶不能改其恶;若圣贤之主,凶兆不能诬其明也。君臣共治天下,造福苍生,才是我大豫之祥瑞。”
太仆寺卿眉头微蹙。
李元策却是欣然道:“徐阁老真言。君臣造福天下民生才是大豫的祥瑞。从今往后,不许再献奇珍异兽,各地禁奏除龙凤外的祥瑞之说。”
李仪面容平静地作揖:“陛下大善。”
太仆寺卿愣了愣,忙叩首道:“微臣知罪。不知这瑞石如何安置?”
李元策轻飘飘道:“随意处置了。”
褚霁明眉头紧皱,眼中藏着疑惑,是越发搞不清李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礼部的朱侍郎是成王党的人,他的言行举止代表着成王的意思,可李元策下令止奏祥瑞,李仪却风轻云淡,好像这瑞石真的只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