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当面诘问,质疑她这个小通房不该有这些昂贵的食材,她反倒觉得安心几分。
如今这话,倒像是他知道了什么却不明说,听着叫人忐忑不已。
可这话明面上挑不出错,她也只好顺着话头说下去:“正是,玉奴那同乡也热心,唯恐玉奴在上京吃不惯这边儿的东西,巴巴地送了许多来。”
架子上有不少食材如做羹用的燕窝、做饺子用的羊腿儿、做蜜水用的蜂蜜和木樨花等,皆是姜熙新近派人送来的。
提起姜熙,沈青棠自是满心欢喜的。
虽暂时不能见面,却也知她近在咫尺,这种感觉再贴心不过了。
赵渊见她提起那同乡便笑意盈盈的模样,连颊边的梨涡都深了几分,心下有略微的不喜。
“你那同乡叫什么?到底是你的朋友,爷倒是可以提携几分,封他个小官儿做做。”他勾着唇,继续打量架子上的物什。
沈青棠只觉脊背上的寒毛一根根竖起,这人到底是真提携还是假打听?
姜熙为着她的生意走南闯北,手里自然不会是清清白白的,若被大理寺盯上,只怕难以脱身。
“那同乡是个小娘子,可做不得爷手底下的官儿,倒是白费爷一番好意了。”沈青棠笑着将话题转开,“爷不如尝尝这胭脂米熬的鸭肉粥?”
熬粥她见着蓉娘做过许多回,鸭肉也是切好了预备着给她做肉羹的,两者一混,开上火,倒是简单。
赵渊一身紫金官袍,立在逼仄的小厨房里,倒是叫整个灰扑扑的屋子都亮了起来。
他颔首,而后在小厨房里随意转了转。
这位老嬷嬷倒是个心思巧的,这厨房小得很,却摆了许多蒸煮炸煎炒的锅子,井井有条地摞在架子上,以便随时依着主子的心情,做些口味各异的东西来。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是也。
灶台上也并无半点烟尘,可见是个利落人……
赵渊正习惯性地寸寸打量这屋子里的物什,转头便见沈青棠舀了两碗胭脂米,倒了案上的鸭肉下去,便将另一个灶口的柴火挪了过来。
因着屋子小,蓉娘并未跟进来,只提着一颗心,见沈青棠背对着门口忙活。
这小祖宗,可别把自己给燎着了……
“沈娘子,”赵渊默默挡住了她盖锅盖的手,“这粥,不需放水么?”
沈青棠瞧了瞧锅子里嫣红的米,微蹙了蹙眉:“应是先将米和肉做熟,再加水罢?”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蓉娘便是先煮一会儿米,后头才揭锅盖加的水。
“如此。”赵渊颇为费劲地将翘起的嘴角压下去,放开了自己的手,随她折腾。
沈青棠埋头往灶膛里加着柴火,满脑子都是他的大掌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情形,羞得满面通红。
赵渊盯着蹲在灶口前的小小一团,素白的裙裾上,小巧的银杏叶迎着火光,倒像是染了秋色一般。
“爷,这粥还要熬许久呢,您先去寝屋里头坐坐?”她加了一会子柴,闻着锅里的慢慢散发出的糊味儿,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是煮久了?怪她素日里不曾留心蓉娘熬粥的时长,该早些揭了盖子加水的……
赵渊欣赏着她窘迫的神色,倨傲地摇了摇头:“不必,爷站这儿便好。”
外头的蓉娘正心神不宁地踱步,闻着厨房里散发出来的糊味儿,暗暗道了一声糟。
怎的煮个粥这么快便糊了?素日里她熬上一个时辰都不会糊的呀……
顾不上两位主子的眉来眼去,她连忙道:“娘子,请容奴婢瞧瞧这粥……”
沈青棠一瞧她慌张的神色,便知锅里头的东西恐怕不能看了。
连忙牵了牵赵渊的衣袖,欲将他带出去:“爷,咱们让让地儿……”
紫金色的衣袖慢悠悠地越过她的头顶,骨节分明的手掌伸了出去,两只修长的手指捏起锅盖顶上的把儿。
赵渊垂眸瞧了身前的小丫头一脸,她正满脸都是抗拒地盯着他的胳膊。
“爷,不要……”沈青棠伸手揪着他的衣袖,目露祈求。
锅盖被他毫不留情地掀起,一刻钟前还亮如女子唇脂的胭脂米,此刻已有些发乌,和糊成焦炭的鸭肉粘成一团。
“真是……厉害。”他松了手,锅盖重新落回原处。
果真是个娇小姐,连煮粥要先放水都不知道。
有些呆,却也有些可爱。
蓉娘不敢瞧沈青棠慢慢臊红的粉腮,低头匆匆将灶火熄了。
“娘子,无妨……这……一回生,二回熟嘛……”她柔声劝着。
沈青棠却是长这么大,从未丢过这样大的脸,又恼恨赵渊故意要她出糗,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拧身便跑了出去。
蓉娘侧耳听一听动静,便知她是爬上阁楼,将自己锁了起来。
“我们娘子性子娇,大郎君不必同她一般见识……”她叹了口气,冲赵渊福了一礼,赔罪道。
赵渊却是不曾料想将人惹恼了,当下罕见地有几分无所适从。
罢了,小丫头而已,不必计较她的无礼。
他道了声“无妨”,便由杏儿硬着头皮请去了寝屋的饭桌前。
“大厨房这会子也不开火了,便请大郎君在此处将就一顿罢……”
蓉娘亲自端了原本给沈青棠做的午膳,规规矩矩地奉了碗筷上来。
赵渊垂眸瞧着桌上的吃食,一碗红枣碧粳米粥,一道莲房鱼包,一碟素炒三丝,并一盏乌鸡汤。
菜色倒不算极罕见,只是瞧着色香味俱全,应当是用了讲究些的新鲜食材罢了。
他执起玉箸,慢悠悠地尝一口莲房鱼包,鱼肉细嫩,带着莲蓬的清香,甚是可口。
而阁楼上则小动静不断,一会儿是气冲冲的跺脚声,一会儿又不知摔了什么东西,发出闷闷的响动。
蓉娘与杏儿候在饭桌旁,皆是垂首汗颜。
这小祖宗,今儿丢了脸面,可有得哄呢……
这大郎君也真是的,分明知道那锅里是糊了的,还非要当着娘子的面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