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子的沈遗清。
沈大人今年四十有三,一身锦缎衣衫昭示了他颇丰厚的家底,商贾出身官至一州知府已然是令人羡慕不已,许是腰缠万贯家财子侄又不争气的缘故,眉宇间带着很重的忧愁,其间的沟壑早已行成。有秦王府的姻亲沈遗清也算是攀上了半个皇亲国戚的名头,看着连翎一身半旧的衣袍,更是不把他这个有名无实的行伍粗人王爷放在眼里。
哂笑一声摇了摇头,继续和自己的好妹夫——秦王世子侃侃而谈。
倒是那位博带峨冠的大人上前来,冲连翎拱手行了礼,道:“见过殿下。”
这人周身不带半点锐利,举手投足间带着的都是浓墨竹简中泡出来的书卷气,端持而稳重,却又不死板苛刻。
八面玲珑七窍心,淡沲朱黄麟州臣。说的恰是这位麟州知府陆成岚,谁也想不到维持着各路英豪汇聚的麟州城的安稳的居然是个白面书生,既不是机关算尽的诡谲客,也不是面带威严的铁判官,出身端国公门下的才俊果然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连翎也不托大,俯身回礼道:“久闻陆大人贤名,今日得见真容,连翎三生有幸。”
“王爷过誉了,微臣只是在位谋职。”陆成岚听过连翎的名字,早年间是因帝星降世的预言,后来是他直言诲上替炽平候翻案,再到如今街道城乡的频频称赞。
他未见过连翎的真容,也曾臆想过宸王殿下是个怎么样的人物,今日见个眉目疏朗的青年,未佩利刃只持一小扇从外入殿中,样貌看起来比他的真实年龄要小些不似将即弱冠,却脱去了少年人的稚气。除甲卸刃的他不带半点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杀伐气,反倒似一块被反复雕琢过的璞玉,浑圆透彻不染半点尘埃。
酒过三巡贺过国公爷寿辰后几位有要职在身的将领先一步离开,本就空荡荡的宴席却不见寂寥,反倒硝烟味愈发的浓烈了起来。
和姚勰交换了个眼神后,连翎提壶斟酒,举杯冲对座的沈遗清似笑非笑道:“本王来寒城时过台州,未进城就有人盘问查验身份,入城更见街道上府兵训练有素手腕雷厉,沈大人御下有方真乃大越幸甚。”
这话一出席间人知晓连翎暗讽为何,未等沈遗清辩驳徐映就先一步接过了话:“听闻沈大人与令妹情深意厚,每逢世子夫妇驾临台州都是这副阵仗,只可惜徐某是一介孤家寡人,难尝着这骨肉血亲之情咯。”说罢真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仰头饮了半杯清酒。
听了这话的沈遗清哈哈一笑,像是不解其意似的,举杯回敬道:“徐兄说笑了,世子尊驾能临台州是不嫌弃蔽地清贫,说起来宸王殿下微服往南微臣不晓,若手下的人有所怠慢还望殿下恕罪。”
其中意思不过是,你自己藏头露尾关我屁事。
听到这一直在上所座的姚勰开口说:“听闻台州进来匪患猖獗,沈大人若是需要,老夫可派人相助剿灭匪患。”
“不劳国公爷费心了,臣虽不才但区区贼寇台州府还是能自己料理的。”沈遗清回拒道。
连翎与姚勰一唱一和试探了几个来回,饶是沈遗清与连新柏巧舌如簧也饶不过这道道盘问,这一来二去下来连新柏心里已有了数。连翎跟姚勰唱和无非是因皇帝想与端国公府重修就好,而封炎使团一事姚勰手里并无证据,三关大抵也是不愿意掺和这事才推了连翎出来。
故而两人关系不可能多么密切,只要有所离间攻防必破,届时连翎两边不讨好,必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恰好陆成岚开口道:“沈兄家的商号遍布大越四境,不知做没做过香料营生?”
谁人都知当今太后素爱调香,原因正是因为其母国封炎盛产香料,每年都会有皇商到封炎采买,以供士大夫贵族赏玩。沈家商路颇广,这香料生意自然也是做的,只是不如盐业出名罢了,但陆成岚哪里是打听香料,分明是暗里质问沈遗清有没有为封炎使团提供便利。
陆成岚这一问虽然直接,却是直击要害,让沈遗清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成,就在沈遗清着急上火时,一旁的秦王世子连新柏勾了勾嘴角,说:“这香料有什么稀奇的,我近来得了一玩物,外表如云胜雪,其内灼热如红梅,而散落开来的味道更是沁人心脾久久不散,今日特意带来供诸位一同观赏,也好给国公爷寿辰助一助兴。”
说罢不等被人同意,就拍了拍手道:“带进来。”
接着在外的秦王府侍卫推进来个被黑布蒙着的四方物,跟随而入的除了侍卫还有一面无胡须的内宦,正是随侍连新柏的和康。
看着连翎面无波澜,连新柏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覆土,坦然走到中央始终打量着他,眼神中充斥着阴冷古怪,他慢慢的说:“宸王可要好好瞧啊,莫要嫌弃在下的这份薄礼。”
接着黑色的遮挡布被掀开,露出来的居然是个完美复刻的囚室,这一刻连翎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下用力的几乎要把手中的就被捏碎。让他突然生变得不是连新柏完美复刻的当年囚禁他的牢笼,而是其中关着的人,手脚皆被链锁禁锢,不合体的囚服穿在她的身上,破碎的地方露出若隐若现的鞭上,和他当年所受的别无二致。
耳边回响起了入府连新柏的话:“今日你若不顺我心意,我必让你遭受远胜那次百倍的痛苦。”
连翎当时只觉得可笑,他不相信连新柏能拿他如何。可现在他只觉得心如刀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连新柏。
只见和康和当年一样,用鞭子把被关着的人的衣衫撩开,又迫使那人抬起了头,甩了一个耳光。
这时不仅连翎看清了她的面容,就在上座的姚勰都变了脸色。
关在囚笼中的人居然是谢簌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