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喜欢过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呀。”
赵映熙面若红霞,话在唇齿间咀嚼半晌,终于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出来。沈宁钰双眼越睁越大,一个没注意,匕首在光洁的木头上划下一道歪斜的划痕。
映熙说,她大概是喜欢上于睿琮了,太子伴读,那个她平日喊“于哥哥”的人。
沈宁钰揶揄道:“那你还来问我?该我问你才是: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映熙羞涩地把她推开:“我也说不准,大概是突然发现……”
她想了好一会,微微仰头,眼里溢着幸福的光:“他是天底下最耀眼的人。”
现在,她从始至终没再提于睿琮的名字,就像他不存在一般,沈宁钰再也看不到她眼里的那道光。
临出宫前,赵映熙千叮万嘱:“我成亲那日,你一定来哦!”
“好。”沈宁钰勉力笑答。
……
东陵使臣在大渝停留时间不长,临行那日,天空阴沉得可怕,乌云厚厚地压下来,空气闷热难耐。沈宁钰一早起身更衣,独自前往公主寝宫。
赵映熙被众宫人围坐在铜镜旁,唇红齿白,巧笑嫣然,凤冠霞帔上身,端庄又艳丽。嫁衣如火,与她试穿时的样子并无二致,却灼烧了宁钰的眼。
赵映熙从镜里瞥到她,转身朝她笑,一双眼睛明亮:“你来得早。”
她把添妆递给凝珠,道:“毕竟我们说好了的,我可不敢迟来一刻。”
“你说,这支钗插到哪好看?”赵映熙手握步摇问道。
沈宁钰拿着比划几下,寻到一处合适的地方,替她插好。
“宁钰,你以前也总是这样给我插发簪,拿我当妹妹似的,我那时还不乐意,没成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沈宁钰心中酸楚,赵映熙将她拉至面前:“说好了,我今日出嫁,谁都不能哭。”
“遵命。”沈宁钰笑着替她梳发。
寝殿内的人越聚越多,大家连声道恭喜,赵映熙一一接受,室内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吉时到,宫女嬷嬷引着她拜见帝后,送她上车。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铺展开去,蜿蜒着通向城边。百姓在街道两边挤挤攘攘地观礼,不住感叹公主美艳,仪仗奢华。
赵渊领头送嫁,沈宁钰跟在车队旁边。出了城门,走过柳山,车队停下,有宫人对上官樾说了什么,他点了点头。
赵映熙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沈宁钰面前,往她手里塞了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红布:“我本想着,即便用不上它,带走留作念想也不错,现在又觉得未来漫漫,唯有遗忘才是良方。你将它剪了烧了,都成。”
她说完就往回走,沈宁钰展开手中红布,熟悉的花纹映入眼帘,是她绣了一半的盖头。
非花非兽,恣意生长……
“映熙!”沈宁钰冲上前,不顾侍卫阻拦,高声喊住她,“青山不改、水长流,明月如故、星依旧。岩隙之中,尚能草长花开,沈宁钰,静待赵映熙重新绽放。”
赵映熙猛地转过身,嫌弃道:“肉麻死了,我走了!”
她挥了挥手,脚下速度加快,再也没回头。红袍曳地,成了惨淡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沈宁钰目送队伍逐渐凝缩成一条黑线,后方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于睿琮连日被锁在房里,苏璟安设法将他救出,还是晚了一步。他满面颓唐,不慎从马上跌落,踉跄着想追过去,被赵渊制止,木然地注视远方。
沈宁钰看着他的侧脸,忆及曾经偷听到的对话。彼时少年少女天真,一个敢想,一个敢答:
“我如今被困在深宫,嫁人后还要被困在后宅。于哥哥,你不知道我多羡慕翱翔九天的大雁,能畅游天地,无拘无束。”
“那就成为大雁,天大地大,我陪你走一遍。”
二人的笑声如在耳畔,回想起来,声声如刀。
赵映熙无法畅游天地,于睿琮也丢了她。
远方的黑线彻底消失,于睿琮僵硬的嘴角缓缓上扬,笑容越来越大,肩膀随着笑声颤抖不停。
沈宁钰看着手中绣了一半的盖头,犹豫良久,咬牙做出决定:“于大哥。”
于睿琮目光怔松,缓缓看向她。
“这是,映熙绣的盖头,若你——”话还没说完,于睿琮就劈手将盖头抢了去。
“她曾说,成亲那天,她要戴上亲手绣的盖头……”他泣不成声,“我不奢望大雁独属我一人,只求大雁如愿高飞,可她却被斩断了翅膀……她该,多疼啊!”
天边一声巨雷,大雨倾泻而下。路人骂骂咧咧猛冲到房檐下避雨,于睿琮拒绝了苏璟安的伞,跪坐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盖头,任大雨将他淋透。
赵渊实在看不下去,令苏璟安将他绑上马强行带走。
临走前,沈宁钰又看了一眼车队消失的方向。
她能轻易救一车子奴隶于水火,能开遍商行坐拥金银万两,却接不回沈恒尸骨,拦不住和亲队伍。短短几日,接连触碰到力之尽头,始觉痛如刃伤骨。
映熙,往后余生,惟愿你所求皆如愿。
她收回目光,高喝一声,策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