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夜里十点多,周家府宅内外灯火通明,大门口已挂上两串白灯笼,门框也用白布垂点,上上下下都在张罗着周子敬的丧礼。
“这丧事办得有点不正常啊~”
周宅外,齐君夜抬手拦住一股脑往里冲的大虎。
大虎心乱如麻道:“管他正不正常,先把那老太婆揪过来,她要敢不说出我姐的下落,这丧事我全给她搅和了!再不说,就把她跟普静和尚那点破事捅到全苏城都知道!”
整个下午的寻找徒劳无功,他的耐心早就全部耗尽了。
“等我一下。”
齐君夜还是不同意他直接进去,转而纵身一跃,在墙上蹬脚借力,随即蹲在一丈多高的外院墙之上。
“哥,你到底要看啥?!”
尽管急迫,大虎依然听从这位大哥的指示。
齐君夜不语,遥遥望着整座周氏祖宅的格局。
这栋建筑属于吴式小宅风格,外结构方正,内套‘目‘字形梯进院落,总共分了六层。
而今,每层都燃点起熊熊香火,最里层甚至用了两尊鼎形大炉烧纸,火光把整个宅院上空,都照成艳明黄色。
齐君夜的脸也反映着火光,显得深沉。
出去照如明昼的香蜡纸火,目光所及处,树木和假山、亭台等景观,都以别致格局,挂摆着一些平时所不常见的小物件。
最诡异的是,这些小物件中居然有红色的绣球、红包、糖果等。
齐君夜眸光锐利,视力基本提升到极限,又在各种小物件中,搜寻到了一张绣着金丝花边的红布,这分明是传统婚礼中的红盖头!
“那是……”
视线扫至红盖头下方,齐君夜骤然一怔。
那里赫然躺着一条细棍,造型精致,分明是挑盖头用的秤杆,俗称喜秤!
白事中贸然多出这么些结婚用的喜庆物……
此番景象,饶是齐君夜也不禁感到有几分渗人。
“我知道红烛在哪里了!”
他跳下院墙,对大虎说道:“刚才我仔细观察了周家的丧仪布置,以我不怎么精通的风水玄门知识来看,他们怕是想搞阴阳双喜!
“啥?啥叫阴阳双喜?”
大虎有点懵,他只知道有个烟的牌子叫双喜。
……
阴阳双喜,说白了就是殉葬!
旧社会,有那种常年久病缠身的肺痨鬼,汤药不治之后,往往会选择冲喜的法子,娶个新媳妇儿,试图借此令痨病痊愈。
但这方法自然是愚蠢的。
常年久病,身体底子本就虚弱无比,洞房花烛时还要行男女之事,大损精元,所以经常出现肺痨鬼洞房夜死在床上的悲剧。
新郎官死了,婆家人心疼儿子,便由此衍生出各种,堪称道德沦丧人性扭曲的想法。
其中一种便是把还没来得及完房的新媳妇儿殉葬,送下去陪着自家好大儿。
为了满足这种要求,‘阴阳双喜‘的丧仪便应运而生。
简而言之,就是一半阳间婚礼,一半阴间婚礼,把阳间没搞成的同房,放到死后再继续搞,凑起来,喜事才算圆满完整。
王红烛跟周子敬虽然不是新婚燕尔,但婚后多年未有夫妻之实,显然也符合这种阴阳双喜的条件。
“畜生!这群畜生!居然要让我姐给周子敬陪葬!”
听完阴阳双喜的解释,大虎整个人险些炸掉。
周家人俨然丧心病狂。
“哥,我不管了!”他从后腰拔出短刀,红着眼便要往周宅内冲,“就算不要这条命,我也要弄死他们!”
“别冲动!”
齐君夜手上巨力霸道,生生将暴走的王大虎抓住衣服拎回来,却并不是要阻止。
他此时,同样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杀人不一定非要把自己搭进去,听我的就行!”
齐君夜把大虎扯过来,在他耳边悄声教另一种办法。
……
一轮弯钩月牙,高挂天心。
俪水镇外两三里的低矮山丘中,寂静无声,月光洒在丛丛树林,与狭窄山道,好似铺上一层薄薄白霜。
时则夜半,秋凉如水。
王红烛一袭大红盛装,凤冠霞帔,面上妆容喜庆且精美。
她躺在一口已经钉盖的棺材里。
这棺材有些特殊,右侧位置开了个三寸大小的方形孔,因此,棺材内的空气还能流通,她的呼吸并不成问题。
她的右手从那个孔洞伸出,棺材外,一名打扮怪异的老太太,在为她做着美甲和手部护理,手法相当专业。
“好歹也是当少奶奶的人,手怎么能粗糙成这样?”
老太太边做边嘟囔道。
殊不知王红烛在周家并未享受到少奶奶的待遇,从宁城回来后,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她做,加上天气逐渐寒冷,沾水的时候多了,手自然会开裂。
“下人的手都没这么难看!不过少奶奶你放心,老婆子我可是专门做遗体遗容的美化的!被火烧过的手我都能给它做得漂漂亮亮,你这双手我保证下葬的时候肯定白皙无瑕!”
老太太一脸自信地说道。
王红烛显得很高冷,不是她不理睬对方,而是因为她根本说不出话。
周家给她下了毒,虽然意识是清醒的,身躯却丝毫不听使唤。
而即使是她如此高冷,棺材外的老太太依旧自顾自说个不停,似乎有点话痨。
“周少也真够稀罕你的,自己死了还要跟你合葬鸳鸯墓,你可得珍惜这福分!咱女人一辈子能有个这么在乎自己的男人,那得多少人羡慕?是不?”
“是他要跟我合葬吗?”
王红烛心里恍然,难怪婆家人明明那么厌恶她,却还要下毒逼她殉葬。
原来是周子敬的遗愿。
想到这里,她忽然笑了笑。
依然是树林中,依旧是不能动弹,依旧是周子敬想和自己一起死,这情节,这感觉,真熟悉。